“翠微君,你这是……”
“既然你是殷九,那么我们有很多话,就能好好说一说了。”晏海朝他笑了一笑:“比如说,雪霰花。”
殷玉璋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起来。
“没事,不急,时间尚且足够。”晏海放开了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吃饭,我们吃完了再说。”
晏海一踏入设宴的院子,明显愣了一下。
枭紧跟着他,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这座院子应当是新修的,不算太大,却修造得极其特别。
不知为何,整个院子里面都种满了高大青竹,简直遮天蔽日,地上则是形如圆环的水道,一环套着一环,少说也有四五道之多。
流水潺潺竹叶潇潇……
晏海站在通往院子的台阶上,脸上的表情难以表述。
像是怀念,又像唏嘘。
“这是我按照记忆中大致模样修建而成,若是有什么谬误之处,还请翠微君多多包涵。”殷玉璋在他身边说道。
枭觉得,接下去晏海应该说两句刺人的话,让殷玉璋更难堪一些。
因为晏海很明显特别讨厌殷玉璋。
但是没想到,晏海居然对着殷玉璋笑了一笑,还是那种挺真心的笑。
“你有心了。”他声音都柔和了起来。
殷玉璋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紧绷的气氛也松动了许多。
枭跟在他们两个人的后面,从跨过水道的廊桥上走过,一直走到屋子门前。
他抬起头,看到了匾额上的“翠微”二字。
第58章
内庭之中也种满了翠竹, 汉白玉的行道下是一片碧水, 水中有鱼儿穿梭往来。
若是寻常而言, 在屋内屋外这样密集的种着高大的竹子, 会使得整座庭院过于阴寒,显得极为不合常理。
而且这庭院与房屋, 其实是非常奇怪的, 和现今、甚至是前朝的样式, 都有极大的不同。
晏海走在最前面,他似乎对这间屋子极为熟悉, 手指轻拂着栏杆上的雕刻,顺着架在水上的曲桥一直走了进去。
“还真是挺像样的。”
枭还听到他这样喃喃自语。
“今时今朝夫复何求。”殷玉璋也听到了,有点带着炫耀的意思对他说:“自从得知十二见到了翠微君, 我便着人准备此处,就是想着有此刻这般光景,能在此处与君再遇是我多年未偿的心愿啊!”
他那副求夸奖的样子,真不像是个皇帝会做出来的, 偏偏又毫不违和。甚至,他在晏海面前从未自称“朕”,而是用的“我”, 宴请座次也设的圆席, 并无主客高低之分。
“你要是再这么说下去, 我都要以为你当时喜欢的其实不是月倾碧而是我了。”晏海回过头来, 嘴角带着笑意:“但是我已经有家眷了, 我只喜欢他一个人,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殷玉璋闭上了嘴。
客人们落座之后,主人才发现有个极大的问题。
重要的“家眷”带着面具,似乎也没有拿下来的打算,那这吃饭该怎么个吃法……
“无妨。”晏海说道:“他只吃我做的东西。”
这话虽然听起来奇怪,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主人便命人上菜。
菜一道道端上来,皆是罕有的美味。
殷氏兄弟心思满腹,也就随意动了两筷子,倒是晏海吃了不少。
他俩席间想跟晏海聊聊这十多年里发生的故事,但晏海只随意点头或者简单回答是或不是,一顿饭下来,要不是两兄弟自问自答的本领特别高超,几乎完全冷场,但就算是这样,气氛也始终十分尴尬。
直到晏海放下筷子,夸奖起了厨子。
“我手艺也挺不错。”他夸完厨子夸自己:“所以他只愿意吃我做的东西。”
二人的目光转到了一直坐着,不言不动,宛若人偶一般的枭身上。
“是不是?”晏海问他。
枭点了点头。
“二位真是……”殷玉堂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赞美之词,卡在了那里。
“恩爱不疑。”殷玉璋及时接了上来。
晏海的眼睛也笑弯了。
殷氏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立即在心里对这二人的关系有了更高的评价。
不过在他们看来,翠微君素来就是喜怒叵测的性情,这个从“挚友”突然变成的“家眷”,更可能只是他一时兴起随口一说。
但翠微君最恨别人扫他的兴致,就算他指着太阳说月色极好,你也只能跟着点头说对。
他们索性又夸了几句,晏海笑吟吟地全盘接受了。
枭冷眼旁观,只觉得皇家尊严扫地,此二人绝非天子重臣的真身,而是什么跳梁小丑假扮而成。
不过由此倒是能够看出,他们兄弟二人对晏海忌惮极深,才如此小心翼翼,简直到了如履薄冰的地步。
甚至这屋里屋外,共有不下十人隐于暗处,且无一不是当世高手,若是这些人同时出手,恐怕他应付起来都很吃力。
晏海到底曾经做了什么,能让这二人畏之如虎?
“那么,陛下,饭也吃完了,好话也说够了。”晏海拿起一根筷子在手中把玩:“我们就说说正事吧!”
刚刚放松一些的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我方才就想问了,不知翠微君有什么误解?”殷玉璋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今日里请你过来,只是与你一叙别情,并无其他目的啊!”
“真的?”象牙箸尾端用金玉镂空雕嵌,别致精巧,晏海好像是在认真欣赏,心不在焉的说道:“之前承王爷和我说了些事,我还以为你要问问我那张海图,再问问我别的什么呢!却原来是我误会了吗?”
殷玉璋和殷玉堂的眼睛都落到了那根筷子上头,又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表情都不太自然起来。
“海图?海图不是当年就当着大家都烧掉了吗?怎么又会提到海图呢?”殷玉璋茫然地问弟弟:“十二,你私底下和翠微君说了什么?怎么没跟我商量啊!”
“九哥,我这不是为您着急嘛!一时糊涂就对翠微君胡言乱语。”殷玉堂一脸羞愧,站起身来对着晏海弯腰作揖:“翠微君,那只是我自作主张,我九哥并不知情,还望你千万不要见怪!。”
“十二,你真是混帐!”殷玉璋面容一整:“翠微君与我们相识于微时,对我们二人有救命之恩,若是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殷玉璋和殷玉堂。就算我们真有难处,也决计不能仗着今日的身份地位胁迫于他,你要是这样做了,和忘恩负义有何区别?”
“是我错了!”
晏海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俩一问一答,好像从中寻到了不少趣味。
“翠微君。”殷玉璋转过头来对他说:“不论十二和你说了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不会。”晏海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象牙箸,认真的告诉他:“不论你们说了什么,我都不会当真的,因为你们也没有把我说过的话当真,从你带着雪霰花踏上那艘船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屋里突然陷入了死寂之中。
殷玉璋和殷玉堂的脸色都是煞白一片。
“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的。”过了良久,殷玉璋才又开口:“你知道,当年我父皇他……”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当初在我面前立下重誓,不会将一草一木带出千莲岛!”晏海猛的一拍桌子:“殷九,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样的蠢事!”
他极为用力,杯盘撞击之声将殷玉璋生生吓退了一步。
“翠微君,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殷玉堂挡到自己兄长面前,对着晏海说道:“我九哥不过是救父心切,才不惜违背誓言,其情可悯其罪可恕,他这些年为此寝食难安,也是受了不少的苦,足以抵消罪过了!”
“巧言令色!”晏海嗤笑一声:“你不要以为在这里大义凛然说上几句漂亮话,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告诉你,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枭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待如何?”殷玉堂挺直脊背,声色俱厉:“月翠微,我劝你不要太过份了!你以为,我们还是当年那些能够任你生杀予夺之人?你信不信我一声令下,你再也走不出这扇门去?”
“你又信不信,在那之前,他就能取下你俩的头颅?”晏海靠在椅背上,抚摸着自己拍痛的手掌:“要不然我们比一比,看谁更快啊!”
“你……”
“十二,你这是做什么?”殷玉璋一自身后拉住了弟弟:“是我做了错事在先,翠微君教训我几句也是应当的,你怎么能这么和他说话?”
“但是他如此忤逆不韪……”
“够了!”殷玉璋一把将他推开:“朕乃一国之君,就应当有君王气度,当年朕的确欺瞒了翠微君,将雪霰花带回宫中医治父皇,朕也并不后悔,不论翠微君今日决定如何处置此事,朕也自当一力承担!”
“说得好!”晏海站起身来。“好一个殷九!好一个君王气度!”
殷玉堂又要挡过来,被殷玉璋用眼神制止了。
“屋子不错菜好吃,谢谢陛下的款待。”晏海整理了一下衣襟:“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