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雨被他突然抱住,吓了好大一跳,正要挣扎,面前却忽然有一道黑影闪过。
裴澜之先前情绪激荡,也没能提早发现旁边有人,此刻以保护的姿态将荆雨揽住,对着黑影道:“滚出来!”
不远处一棵景观树的树梢轻微晃动,从树上跳下了一人,这人落地时,才刚从黑色的雾水凝成实体,一张风流含情的脸在黑色的斗篷下若隐若现。
“啊哈哈,打扰了?你们继续?”沈容涧摸了摸下巴。
裴澜之脸色铁青,依然牢牢地抱着荆雨,“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找邵老板。”沈容涧挑眉,说完,他望向荆雨道:“梧吹剑,上次承蒙你的关照,我回去吐了三天。”
荆雨睁不开裴澜之的怀抱,此刻的状况也完全超出了他在意识障碍期间所能的接受范围,他歪着脑袋,看了沈容涧一会儿,“你是谁呀?”
第54章 大梦醒
沈容涧笑容一僵, 眯着眼睛看了荆雨一会儿, 看得裴澜之神经紧绷, 一只手化出了尖利的爪牙,他才气哼哼道:“原来我是一个连名字都不能被人记住的无名小卒吗?”
荆雨满脸无辜,夜风一吹, 他便揉起了眼睛,像是又困了,他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想要看烟花了呀。”语落, 人就直直地往后倒下。
裴澜之想起荆雨的上一世,东瀛男人如猫捉老鼠一般, 向着天顶有满城烟花的地方驱赶着荆雨,然后在荆雨即将触碰到人们的欢声笑语时, 又将他拖回黑暗中……
烟花……有什么好看……
裴澜之此刻悔恨得无以复加,他勾着荆雨的双膝将人打横抱起, 阴冷地看了沈容涧一眼,因为有外人在场,他的悔意无法向荆雨倾诉, 哪怕心底像是被剜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他也得咬牙死撑,对沈容涧放下狠话道:“如果你不想和特殊刑侦司的合作半途而废,就别再靠近他,否则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沈容涧察觉到了裴澜之平静表面下的波涛暗涌,心想荆雨果然就是裴澜之一碰就炸的雷区啊, 于是满嘴骚话道:“行,我尊老爱幼,你年纪大你说了算。”
裴澜之不屑与他计较,在他看来,如果沈容涧能够翻出几尺风浪,也就不至于还得落到求助于特殊刑侦司的下场了。之前被抓获的红痕,就是沈容涧送来的见面礼,他私下肯定已经和邵然谈妥,双方各取所需。
但邵然乃至整个刑侦司的决定都与他无关,只要有一点可能威胁到荆雨,哪怕沈容涧很有用,他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他眼中的世界,一草一木,哪怕是脚下一颗卑微的螺丝,都得为他的荆雨让路,他容不得他有一分委屈,如果有,那就千倍百倍讨回来,就算那个人是他自己,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对自己出手。
等到裴澜之抱着荆雨先一步回别墅,沈容涧这才抽搐着嘴角喃喃自语道:“是酒不好喝还是游戏不好玩?为什么谈个恋爱非得要死要活?”说罢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露出一点无奈的笑,“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
荆雨感觉自己像是一块沉浮在记忆深海的枯木,枯木腐朽凋敝,随波逐流,不知即将流向何方,他在漩涡中盘旋,穿越石涧,一路或有芳菲陪同,或有蔓藤攀折,深渊下飞瀑断人离愁,身后奔流求追不舍,他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要放弃自己的意识,任由自己和被淹没在翻滚的流水里,但就在被浸没的那一霎那,他的手猛地一抓,像是攥住了一棵大树,意识又重新回到了剑谷。
春寒料峭,黑色的山石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放眼十里,入目茫茫,松涛浪浪。
他偷偷躲在寒池边偷看谷中的巨阙剑修炼,巨阙那伟岸的后背在石壁寒冰瀑布下冲刷着,透出油亮的蜜色。
他看得呆住了,捏了捏自己软趴趴白嫩嫩的手臂,又伸出指头探了探池水,差点冰得他打摆子。
巨阙闭着眼,直接唤他道:“梧吹,过来一起修炼。”
“不要!”荆雨说完脚下抹油跑了,那么冷,他才不要修炼。
却不知巨阙在他走后叹息了一声,“太娇气了。”
他在剑谷被所有人理所应当地娇惯着,每天日出就跑到谷外和猫崽子们玩耍,中午留在猫皇殿下的王宫吃饭,玩闹,将头埋进猫皇殿下的毛毛里午睡,直到日落谷主来接他回家。他无忧无虑,每一天都非常快乐,直到有一天,谷主忽然向全谷发出布告,“剑谷将会有一个通往人间界历练的名额,所有剑灵皆可报名参加竞争。”
荆雨呆住了,人间界,那是什么地方?他缠着去过人间界的巨阙问个不停,巨阙让他搅合得头疼,又不愿将人间描绘得太美好,将他草草打发,他气坏了,又去找别的前辈询问。
人间有很高很高的楼宇,有铁做的车,有叫做冰淇淋和巧克力的美味,有各种珍奇走兽,百族杂居,有他从未领略过的一切!
他想要到人间界去看看,这个愿望甚至强烈到让他彻夜翻滚,难以安睡!
他给自己报了名,加入到了入世历练名额的争夺中,他需要每天学习人间界的一切到很晚很晚,但他甘之如饴。
他不知道,彼时谷主也苦恼了多日,如果他对历练不敢兴趣也就罢了,可偏偏荆雨自己又很希望能到人间界去看看,可这次出谷哪有这么简单?
虽然谷主最终还是决定不再打击荆雨的积极性,抛却荆雨复杂的身份,他已经是一个可以自己做主的剑灵了,但这是有条件的。
谷主道:“想要出谷得靠自己的实力,否则你在人间界会有苦头吃。”
荆雨认真点头,“我会的!”
他需要和谷中的其他剑灵竞争!
这般答应着,待到巨阙剑下一次在寒池修炼,他也一并跟了去,哪怕下水的时候冷得嗷嗷叫,他也坚持了下来,一边打颤一边运功,足可见决心,他还向巨阙学了剑术,毕竟梧吹和巨阙同属重剑,功法大开大合才能发挥出威力,他学得非常认真,他真的很想尝一尝巧克力的滋味。
曾经有一位前辈回乡给他带了一盒巧克力,可是他却没能把礼物保护好,夜里熟睡时,巧克力不翼而飞,他伤心极了,便一直记在心里。
于是,就在剑谷的比武台上,他打败了所有想要取得历练资格的竞争者,不管是用头槌也好,百步飞剑也罢,夺得了最后的胜利。
他获胜的那一天,开心得无以复加,然而谷主和猫皇殿下却没有那么乐观,他们私下里埋怨了巨阙剑很久,埋怨巨阙教了他剑术,打败了他们煽动而来的竞争者,但巨阙却看淡一切道:“有一句老话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成长势必要经过磨难,去一次人间界也好,受了委屈自然就回来了。”
剑谷谷主没有办法,在荆雨离开剑谷的前一天,带他去到了剑谷的止杀碑前,他要让荆雨在碑前发誓,此生绝不认主,如果认了主人,终身不得再回剑谷!
荆雨被吓坏了,自然心惊胆战地许下了誓言,他怎么能不回来呢,剑谷是他的家啊!
现在,他想要……回到剑谷去……
回家去……
趴在猫皇殿下的毛毛里大哭一场。
他很伤心,也很难过……他最初,只是想要尝一尝人间界的美味而已啊……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来到人间界以后,几乎每一个人都在骗他,而他却无条件地信任着每一个人。
裴澜之,邵然,特殊刑侦司,地缚灵,每一个!
只是因为他前世那段斩不去的孽缘,只因为做了裴澜之一世的仆人,难道就得生生世世受到蒙蔽?
他就像一个旁观者,感受着来自记忆最深处的恐惧,可是事实上,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荆雨了!他是那个在剑谷无忧无虑出生的剑灵,他想要成长,想要历练,但这并不意未着他可以接受他们的欺骗!
短暂的意识障碍过去,他彻底清醒,躺在床上,窗外阳光温柔地拥抱着他的脸颊,显得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他看见裴澜之握着他的一只手,双膝跪地,头枕着床沿,他轻轻一动,裴澜之就抬起了头,口罩上露出的满布血丝的眼睛,“荆雨……”
荆雨在这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脱离了裴澜之的碰触,狠狠地甩开他道:“别碰我!”
裴澜之脸色刷地惨白,他一动也不敢动,就连身体也完全僵住了,他试探着问道:“你……全部想起来了?”
荆雨重重地喘息了一口气,试图平静下自己激动的心情,任是谁想起自己前世那种种悲惨的遭遇,都不会冷静的,更可怕的是,他不止想起来,还被迫亲眼在幻境中重新目睹了一遍——目睹自己是怎样被虐待狂玩弄得破碎不堪,像一只被剪坏的破布娃娃,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失去了。
而那时候的裴澜之做了什么?在他最恐惧的时候将他推开,他没有成为他的稻草,也没有成为他的希望,甚至他才是他的噩梦……
他是他感到痛苦的罪魁祸首!
因为剑谷的抚育和包容,他这一世很快乐,使他此刻很难接受前世那个荆雨的任劳任怨和洒脱,他不能共情,虽然记忆使他理解上一世自己的选择,但情绪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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