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伴惶恐跪下来,忐忑道:“长公主说得是,是老奴不懂规矩。”
桌上摆着一口砂锅,司马璇拿着汤勺盛了一碗,递给司马钰,转头又对春彤道:“去司药司找个医女过去瞧瞧吧,也少受些罪。”
春彤应了是就退下了。
司马钰端着碗一瞧,蹶回去气道:“怎么又是黑带豆腐煲,我连着吃了好几天了,顿顿都吃,吃得都要吐了。”
司马璇笑道:“前几日皇姑姑说每天都给你做,你不是说还爱吃的么?怎么才吃了几天就厌了?”
她朝身后曹大伴挥了挥手,“都下去吧,这儿留我就行了。”
曹大伴会意,带着一众宫娥太监退下,大殿里只留了姑侄二人。
司马钰见人都退下了,才端起碗一口一口吃,司马璇皱眉道:“好钰儿,姑姑知道你受苦,再坚持坚持,等毒素清干净了就好了。”
他懂事地点点头,“姑姑,这个汤真的有用么?”
“周贵妃给我的方子就是这个,应该有用的,最近慕青还有没有端茶水来?”
司马钰低头扒着碗里的海带,道:“没有,这几天我没有见她。”
“姑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等处置了宁王,你是留她还是不留,姑姑都听你的意见。”她淡淡道,“你年纪轻轻,你父皇留了个烂摊子给你,偌大的天下叫你一个人管,除了姑姑,没人能帮你。不论怎样,祖辈的基业不能丢,若是丢了,咱们都是司马家的罪人。”
“我明白,姑姑明日要去晖云寺么?”他抬头问。
她点点头,缓缓道:“是成是败,只在此一举了,若能除去宁王,其余的藩王都会归顺,届时你就趁机收了所有的兵权。”忽然想起来,又问道:“对了,今儿朝堂上,姑姑教你的话都说了么?”
“我都按姑姑的话说的,阁老们不敢有意见,我让厂臣起头,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她哼笑,“那般大臣们跟着父皇时便就是这般无用,再如此下去,整个大郢非要葬送了。”
内阁中有一大半都是三朝元老,先帝不上朝,朝中大事都是阁臣左右拿决定,几年下来,国库几欲入不敷出。从顺天府到地方上,拨下去的饷银一层褪一层,年底财政议事的时候,连修座宫殿的钱都拿不出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彻查的话,必定要动摇国之根本。
司马钰放下碗筷道:“依姑姑的法子,厂臣能对付得了宁王么?”
司马璇低眉,淡淡道:“能不能对付得了,关键看太后娘娘的了。”
司马钰不知道她话里的玄机,狐疑着抿了抿嘴。要除宁王,得需厂臣做出头鸟,他知道母后和阮澜夜一向走得近,宫里头那些传闻他也听过一些,姑姑这样说,难不成传闻都是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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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承乾宫里忙活起来,春嬷嬷带着清茹在院子里剪花,夏日的花开得艳丽,剪了两支放在殿里插起来,看着也赏心悦目。
碧蓉替她穿褙子,套上云纹马面裙,低身整理道:“主子一个人去么?还是让我跟着吧,不叫我跟着我心里不踏实,上回宁王那件事,我现在想起来还胆战心惊的,这回又是在宫外,掌印又没跟着……”
锦玉抬手抿头,宽大的襕袖滑至胳膊肘,露出雪白的小臂,对着铜镜照道:“你别老妈子似的了,我是出去上香,又不是打仗,再说了,还有长公主一块儿,没事的。”
“真的么?”碧蓉没见过司马璇,上回来承乾宫的,正逢她没在殿里,遂问道,“也不知长公主是个什么样儿的人,这趟出去还要寺里过夜,你夜里又认床……唉,还是叫我跟过去吧。”说来说去,她还是不放心。
锦玉转过身来,将怀里的叭儿狗送给她,嗟叹道:“长公主说一切都她安排,祈福得按规制来,人数都定好了,都这会了我再去跟人说,恐怕不成。你别担心,我明儿就回来,长公主人也还算热心,会没事的。”
“我倒听说是个不好想与的人,口念佛,手敲罄,没准儿腰里能掖个弯钩子秤。”碧蓉一面替她理云鬓,一面道,“我听小顺子说,长公主以前和掌印走得近,别又跟周贵妃似的人,上回中毒差点没了命,你自个儿也注意,吃的用的都当心些,别人家端上来就嘴馋,嘴是夺命鬼,你记好了。”
都是多久远的事了,她还念念叨叨不忘,锦玉拍了拍她的肩,宽慰笑道:“我记着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是个有福气的人,瞌睡来了就遇枕头,总能逢凶化吉,你别担心我,我命长着呢。”
她还要再说,殿外清茹进来通传:“老祖宗,长公主派人来请了。”
锦玉朝外喊了声:“这就来!”走了两步忽然想起寺庙来,又趋身回过头,抿嘴笑道,“我和厂臣说了这事,她要来了就跟她说,我明儿就回来。”
碧蓉见她念念不忘心上人,呲哒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跟你说了一大筐的话,你不上心,原来是心里装了别的人,容不下我了。”
锦玉冲她挥挥手,急道:“行了,快别酸了。我不在晚上记得要和雪宝说说话,多给她两块肉,叫她别想我。”
雪宝就是阮澜夜送来的那只叭儿狗,送来的时候巴掌大点,如今抱在怀里也肉球似的,晚上睡觉,她总要抱一会儿才肯上床。
碧蓉站在门槛上,朝着她挥挥手,看着她的身影出了承乾门才算安心。
马车在东华门上停当,宫娥太监约有二十来个,司马璇站在马车边上等她,锦玉上前笑道:“等久了么?”
司马璇抿嘴,扯了下嘴角朝她伸手道:“我也刚来,我扶皇嫂上马车。”
搭上她的手,接力上了马车,车里宽宽敞敞,能容四五个人,有宫女上来打帘,锦玉低身钻进马车里。
一顺二十来个人,锦玉一个也不认识,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前脚上车,司马璇后脚跟上来,车外有驾辕的内监,吩咐了声马车便开始徐徐行进。
晖云寺离宫二十里,又在山上,因此还有程子路才能到。车内只有两个人,即便不是紧挨着也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锦玉觉得气氛有些闷,靠窗掀了帘探头深深吸了两口气,外面有宫娥太监跟着,街市上也热闹不绝。
“皇嫂,”身后传来声音,轻轻柔柔的,锦玉转过头来看见司马璇盈盈然的笑意,“皇嫂是二月里进的京吧。”
她点点头,道:“是二月。”她想起进京的那回,自己是一个人被接来的,二月里还下着雪,从运河向南乘船整整走了两个月才到郢都。
“一个人离了家,心里应该舍不得的,想起我去戎狄的那会,整天都想回来,那儿的天比郢都要冷得多,吃的也吃不惯,半年里我瘦了一大圈。”
锦玉听阿夜说过,她远嫁戎狄,是和亲的公主,想必在戎狄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她宽慰道:“长公主为大郢牺牲的太多了,如今也回来了,该要为自己打算打算,长公主可曾想过再寻一门夫婿?”
长公主嫁至戎狄半年,大王子阿卓尔便就身患疟疾,不药而亡。这是众人心里都知晓的事,自从她回来后,从来没人在她面前说过,一来这是她心里的伤痛,二来阿卓尔是大郢和戎狄之间的纽带,驸马死了,这国与国之间的联系也就不存在了。
司马璇低垂着眉眼苦笑道:“在戎狄的时候,驸马待我极好,是我在异国唯一的依靠。众人都说驸马没福气,英年早逝,可照我说,是我没福气,配不了驸马这样好的人。”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原本也是掌上明珠一样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可突然换了一个地方,什么都变了,她不在是众星捧月一般高高在上的大郢长公主,身边能对她呵护备至的也只有驸马了。锦玉很怜惜她的遭遇,抬手拍了拍她的膝头,安慰道:“公主对驸马的这份心,就算驸马在天之灵也会明白的。总归日子还长久,会慢慢变好的。”
她松散一笑,含笑低头看着襕膝上云纹补子,哑然苦笑道:“驸马心里有我,可我却不爱驸马,这该是他心里最大的遗憾了吧。”
第61章
司马璇眉眼恍惚,思绪不知飘向何处,突然转头问道:“皇嫂……和厂臣是不是走得很近?”
搁在膝头的指尖一怔,锦玉没曾想她居然会直接问她这样的话,司马璇对阿夜的心思她是知道的,也许在她出嫁前便就产生了,她这趟从戎狄回来,是打算阿夜还会一如既往像从前那样待她么?
这般问出来,心里是不是依旧放不下?
不知是什么滋味,锦玉淡淡一笑,道:“我进宫的遭遇想必公主心里也有数,得厂臣照顾才能至今日,我心里自然是记着这份情的。”
司马璇听了发笑,“是么,皇嫂年纪轻,独身一人来郢都,难免会有依赖的心,厂臣这人我是了解的,面子上虽然冷了些,但心肠是好的。”
她了解?锦玉哂笑,淡眼看她挑起的眉梢,她自以为了解阿夜,是明着知道她和阿夜的关系,故意说出这番话给她听的。可是这种把戏,在锦玉看来,觉得再可笑不过。
既然她愿意说,那她就洗耳恭听好了,她和阿夜走到这一步,除非是她亲口说出来,不然旁人就算磨破了嘴皮子,她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