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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江山/孤要登基 完结+番外 (好大一卷卫生纸)


  邱北:“他叫白闲鹤,镇东军总参事。算是老朋友。”
  他们从前有旧谊,往后要在白雪关共事,短时间内目标一致,于公于私都要相谈一场。
  这与坐在军帐、站在城头谈话不同,最好地方安静,最好炉上有酒。
  程千仞:“我正好也想见他。一起等罢。”
  酒香在冷冽的空气中浮动。墙角一枝野梅花悄然绽放。
  不多时,便有剑阁弟子引一人入院。那人身穿墨蓝仙鹤服,是军中少见的文士打扮。撑一柄竹骨伞,在风雪中飘然而至,衣摆白鹤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好个闲散神仙模样。
  他礼貌地辞别两位弟子,走进草庐,施施然收伞,对傅克己邱北说了声“别来无恙”,转向程千仞道:“这位是程山主?”
  程千仞点点头,见他眼前蒙着白绢,又说道:“我是。”
  “幸会。”那人轻笑,“我不盲。我只是晕血。但这地方难免见血。”
  说罢他解开白绢,露出一双眉眼,清淡如远山。
  程千仞一怔,终于理解了温乐所说‘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修行者晕血,他似乎还是头回遇见。
  他们之间隔着一柄红缨枪和无数条人命,但见面情景很是自然,水到渠成,理所当然一般。既然对方不介意,程千仞更没有理由介意。
  “不请自来。叨扰了。”
  白闲鹤笑道:“山主今天不来,我也要去见山主。”
  四人举杯同饮。
  白雪关的酒,取水沧江,烈得像刀锋。
  他们说东边和西南的战局,说魔族和魔王,也聊皇都旧事。
  傅克己少言、白闲鹤善谈,邱北语速慢,程千仞介于三者之间。在没有相对立场与明显分歧时,谈话气氛轻松愉快。
  直到白闲鹤说:“你是花间雪绛的朋友,他有没有向你说过,一坛酒?”
  程千仞:“离开皇都时,确实有人送过他一坛好酒。”
  酒正是夜杀暮云湖开封的那坛,他不知道对方此时问起,是否另有深意。
  白闲鹤摆摆手:“谁想送他?我是送淮金湖的秋月姑娘,美酒赠美人。秋月转送他,怕他拒绝,才借我的名义罢了。早知道会落在花间雪绛手里,我不如自己喝完痛快。”
  他神色惋惜:“那是长乐坊的‘大梦千年’。现在可喝不到这样好的酒。”
  程千仞笑道:“如果有朝一日同去皇都,我替他赔一坛给你。”
  白闲鹤摇头:“没有了。”
  “什么?”
  “朝廷的征兵令发下去,酒坊老板小儿子去参军,前年死在西南战场。老板白发人送黑发人,疯疯癫癫地烧了酒窖,悲痛而死。”
  顾雪绛那年打奔袭战,为了行军速度,舍弃伤员,一月之内疾驰如风连夺三城。仗打赢了,神武军也损失惨重。消息传到皇都,家家举丧,户户戴孝。朝廷拨发三倍抚恤金,才把这件事压下去。
  叛军恨透了他,皇都人民也不见得喜欢他。
  白闲鹤看着飞雪:“他到底是欠我一坛酒。”
  程千仞默然。
  白闲鹤重新系好眼前白绢,起身告辞,笑道:“雪天路滑,程山主可愿送我一程?”
  邱北傅克己拧着眉头看他,无声表达‘你是不是有病’。
  两人走在僻静的小道,天空铅云密布,狂风卷起细碎的雪屑。
  程千仞忽然开口:“谢谢你。”
  “我不是信她。元帅交代过我,要相信温乐公主的决定。”白闲鹤摆手:“真要谢,我反要谢你,让碧云红缨回到我手里。”
  程千仞皱眉:“你们皇都人,家里事都乱七八糟的。”
  白闲鹤大笑:“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虽有公职在身,说话却没甚顾忌:“东边魔王已死,中原两反王被神武军打得无力喘息,眼下这种境况,对王朝而言,看似光明坦途,实则险恶万分。连年战火,耗国库、伤农时、民心涣散……”
  “镇东军是镇国重器,不能生一点乱象。偷天换日,总比改天换日好。”
  程千仞心想,所以你在雪地上写那四个字?却把徐冉吓得不轻。
  “魔王一死,世人大多不清楚东边战况,还在放鞭炮、写文章庆祝。总不至于民心涣散。”
  他觉得对方过于悲观了些。
  白闲鹤似笑非笑:“民心可是王朝的民心?圣上年迈不理政事,太子形同虚设,天下人只知朝辞宫有尊者,不知太和殿有帝王。魔王之死,更使那位声威鼎盛,如果他不愿这种局面继续下去,总要做点什么……”
  程千仞无奈地想,哪有时间做别的,朝歌阙又跑去杀魔王了。
  小道已经走到尽头,不远处等候的剑阁弟子看见他们,迎上前来。
  该说的话也已然说完,两人微微欠身致礼,就此分别。
  程千仞又折转回去。酒香还未尽散,石桌上炉火熄灭,酒也冷了。
  “他以前和顾雪绛关系不错吧?”
  傅克己微微一怔:“当然不。”
  邱北作为唯一的手艺人、老实人,不忍心看程千仞一脸迷惑:“虽然背后说人不好,但有些事很有趣,我不介意说一说。”
  程千仞给他倒酒。
  “他原名白玉楼,很讲究保养发肤,每次打马球都要戴网罩护面,花间雪绛给他起绰号叫白美人。他也嫌‘玉楼’这名字金玉俗气太重。自己改作白闲鹤,让我们喊他仙鹤。一段时间后,我们又改口叫他白鸬鹚。”
  程千仞心笑这太中二幼稚了:“虽然仙鹤鸬鹚都是鸟,但羽色一白一黑,哪里相似?”
  “鸬鹚被渔夫豢养,也叫鱼鹰,每当它满载而归,渔夫就会掐着它的脖子,让它把鱼吐出来。”
  邱北慢吞吞解释道,“因为白闲鹤喜欢的漂亮姑娘,只要带去淮金湖泛舟游玩,都会看上花间湖主。所以我们说花间雪绛是坐收渔翁之利的渔夫,白闲鹤是站在船头、替人做嫁衣的鸬鹚。”
  程千仞感叹:“你们真坏……”
  少年血气方刚时,白闲鹤自然不乐意理会顾雪绛,顾雪绛也拉不下脸主动求和。一来二去,倒结下仇怨。
  邱北:“不,鸬鹚原本只是老傅的冷笑话。被原上求学去,才弄得人尽皆知。”
  邱北说到这里突然停下。
  程千仞知道他为什么不说了,饮罢最后一杯酒,动身前往东川山脉。
  ***
  林渡之进朝光城那天,厚重的云层像被利剑刺破,日光清清淡淡的洒下来,让这座东部雄城终于名副其实。
  人们看他就像看一个祥瑞,说活菩萨救人济世,有大功德在身,可以‘拨云见日’。军部将领出城等候,城中百姓夹道欢迎。
  说是夹道,酒肆驿馆早已封门闭户,偌大的城池空下一半。
  林渡之问:“这些是什么人?”
  城里除了兵将,竟还有没穿铠甲,只带着铁叉、木棒等简陋兵器的普通百姓。
  迎接他的军官答道:“是民兵。农夫、渔民、猎户、木匠,什么人都有。”
  战争开始后,朝廷安排东境居民向关内南迁,但青壮年大多不愿离去。
  他们不懂朝光城的战略地位和历史意义,但比起博学的中原人,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东川人,更清楚镇东军并非战无不胜,白雪关也不是真的固若金汤。
  林渡之带着一个盲童,那孩子一手握竹杖,一手拉他的衣摆,亦步亦趋。
  上台阶时,军官扶了他一把,孩童小声道:“谢谢您。”
  军官心里泛起一阵柔软,揉了揉他的脑袋。
  魔王波旬一路上帮林渡之照顾病患,时常遇见这种情况,人族表达对幼崽的怜惜、夸奖时,很喜欢这种动作。
  现在他趴在窗边,看着街上的民兵往来匆匆。
  人总是忙忙碌碌的,忙着生,又忙着死。不像我们魔族,有漫长的生命和与生俱来的天赋力量。
  他们弱小又顽强,不管世道多辛苦,遭遇多少灾厄,只要一点火种不灭,短短几十年,又是生机勃勃的样子。面对庞然大物,拿起锄头就奋力抗争。
  他说:“真好啊。”
  多有意思。
  林渡之:“什么?”
  林小庙把头埋进他怀里:“我感觉到,偷偷跟着我们的人走了。”
  林渡之一怔:“不用怕,那些人没有恶意。”
  他收留小庙后,改道东去,正遇见南迁的流民大潮,一路兵荒马乱。
  顾雪绛身边的近卫,变成隔着三五里路,树下歇脚的路人,或者隔一条河,在河边饮马的游侠。相距甚远,从不打扰,只在视线尽头隐约能看到影子。直到他们平安走进朝光城,才彻底销声匿迹。
  “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我觉得你待他不一样。”
  林渡之:“哪里不一样?”
  “与你那些病人不一样。”林小庙拉着林渡之袖摆,“再多和我说说他的事吧。”
  除了佛经,林渡之没什么睡前故事可以哄小孩,多半由着他性子,讲几句南央城的旧事,比如顾雪绛。
  但今天他不想说。
  “你慧根不凡,佛理、医术,都学的很好。假以时日,造诣一定更胜于我。切不可太依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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