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急得谢我,这件事……”
——只能是他尽力而为,舒镜没办法向犰狳做出任何保证,也不敢让他再多一丝期待。
犰狳释然地微微一笑:“我明白,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谢谢您。如果,如果天佑找不回来了,那大概就是我们没有父亲缘分。”
犰狳离开“有一个故事”时,太阳刚刚下山,天色微微黯淡,犰狳脸色茫然地站在玉林巷口,望着空远的天幕,感觉自己的眼睛稍微舒服了一些,有些液体滋润过他一直泛着刺痛的眼球,又流入了咽喉,带着些苦味。白天明亮的光线对于别人可以促进视野,对于他却是种煎熬,只有到了夜晚他才可以自如地视物,等到黑夜完全降临时,他就不必要戴着那副“啤酒瓶盖”了,可是他瑟缩怯懦的性子太过根深蒂固,连稍微改变一点形象的想法都没有过,所以犰狳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接着汇入人流,扮演他最熟练的透明角色。
他住的地方距离舒镜的书店很远,失去了工作,本来就不富裕的犰狳转了三辆公交,过了一个半小时才回到自己家。
小区里大多数是拆迁户,物业管得稀松,门口保安常年在空调房里打牌,,楼下没什么设计感可言的花园中的人行道被杂物和随意停放的车辆抢占了大半宽度,犰狳背着他带子都磨气球的公文包,佝偻着背,从几个丢弃了快一个月也没人收拾的旧沙发中穿过,踱入公寓楼,他住在十三层,在电梯里又遇到了楼下那家的婆孙俩,看起来四五岁的孙子像个永动机,每次看见他都在上蹿下跳或者左摇右晃,反正就是停不下来,外婆的态度则神奇地混合了自得与烦躁,她叫外孙别乱动时不耐烦的口气中永远能让人品出一种变相的夸耀,犰狳每次都会很识相地赞美一番这孩子的“机灵”与“聪明”,所以这位老太太回回看到他都心情不错的样子。
“回来啦?”
她甚至不知道犰狳的名字,对他的认识仅仅停留在住自家楼上的层面,可是偏偏还就能做到用极为熟稔的语气问候对方,仿佛她不叫出犰狳的名字完全是因为他们已经熟得没必要了。
犰狳不太有心情回应,只是点点头。
那个外孙每次看到犰狳都对他的眼睛展露出莫大的兴趣,他又在把两只手圈成圆圈放在眼前,做出斗鸡眼扮鬼脸,老太太不痛不痒地拍了一下他的手:“别皮。”
她回过头对犰狳说:“哎呀这孩子就是太淘气了,就爱模仿这模仿那的,你说这精力要放在正事上,我可省心一万倍了。”
以前天佑一起遇到这样的事,就会直接冷着脸不发一声,防着那小孩捉弄犰狳。有一次他们在楼下碰见,那小孩好像是在模仿炮弹,看见犰狳就顶着脑袋冲过来,犰狳本来想着让他撞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干脆受一下免得不依不饶,没想到天佑一个健步挡到犰狳面前,那孩子蒙着头冲来根本不知道最后撞得是谁,抬头时就看见天佑倒在地上哀哀叫唤,老太太一直在不远处边和人聊天边看她外孙,这个时候看到外孙把别人家孩子撞摔了,才脸色大变冲上来,抱起外孙就一溜烟没影了,那腿脚甩平时挤电梯要人让时八条街。
犰狳可顾不上那婆孙俩,吓得赶紧蹲下查看仇天佑,没想到等那两人不见了之后,天佑就马上恢复了平淡,自己站起来拍拍衣服接着走了。
“你没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那小屁孩我一只手就能拎起来。你看着吧,他下次再也不敢乱撞你了。”
仇天佑可能是因为以前在孤儿院营养没跟上,这两年开始蹿个,整个人瘦得像一条柳枝,任凭犰狳怎么喂,我自巍然不胖,所以他应该一只手是拎不起来那个小胖墩的,可是他说的没错,后来那小屁孩虽然还是闲不住,可是再没见面就往他们身上扑过了。
犰狳停滞在自己的回忆里,步履阑珊,兜兜转转,一会儿想天佑真是聪明,又乖又可爱,一会儿想我的宝贝儿子现在在哪儿呢,他的钱够不够花,有没有吃饱。
电梯在12层停下,老太太本来被忽视了有些不虞,结果出电梯瞥了一眼,妈呀这个人看起来跟要哭了一样,于是一边暗自骂着神经病,一边牵着外孙赶快远离神经病。
“这家一大一小都是神经病,以后别跟他们玩。”
犰狳其实听见了,但是没做任何反应。很快电梯停在13楼,他行将朽木的步伐沉沉地朝家门移动。
防盗门的的缝隙里照旧塞了很多小广告,在轻飘飘的几张粉红纸片之间,突兀地混入了一个白色信封。
举着钥匙,呆滞在门前的犰狳看着那个不速之客,手猛烈颤抖起来。
第70章 犰狳(3)
天望提着犰狳送来的袋子,随舒镜走入房中。
“你信吗,有人绑架了仇天佑?不是我说,图什么呀,就犰狳那样?”
舒镜举起手中刚拿到的信封:“不论怎么样,目前我们也只能这么相信了。”
天望抢过信封,拆开来又看了一遍。绑匪很谨慎,没有手写信件,所有的字都是从书本上剪下后贴上去的,内容很老土,就是人们司空见惯的那些绑架言语,让犰狳明天晚上将5万块钱放到信上指定的地点。
舒镜抱着胳膊,分析道:“仇天佑是自己跑的,所以这个绑架他的人不一定认识犰狳,也许是临时起意,抓住了落单的孩子想敲一笔。”
天望讥讽地勾起一边嘴角:“刚好是犰狳能拿的出来的价钱?”
舒镜无言以对。
“事已至此,也只有照他说的做了,才能知道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天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觉得他们怕不真是闲的了,还接这种没一点好处的烂事。他粗鲁地拆开犰狳包装好的纸袋,里面放着仇天佑的睡衣,他手突然一顿,凑近闻了闻,又将信封放到鼻下。
“怎么?”舒镜放下手。
“仇天佑恐怕真在这人手上,我在信封上闻到了仇天佑的味道。”
佩佩突然推开门:“有人找你们哦。”
屋内两人齐齐看向她,异口同声地问:“是谁?”
佩佩瘪着嘴,耸耸肩。
书店里,九婴和屏蓬站着,许燃大咧咧地霸占了天望的椅子。
舒镜踩到他们是为犰狳的事而来,一行人到了院子里,佩佩一回去书店,许燃就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天惹!什么情况!那个宇宙玛丽苏小公举大小姐怎么会在这?!!!”
舒镜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她家出了些事,暂时居住在我们这。”
许燃难以置信:“卧槽老板我以前真是错怪你了,你居然这么大度!反正要搁我我是忍不了,什么小浪蹄子给我哪儿来的爬回哪儿去。还有渣男,一块儿给我滚出去。”
“可以可以,现在这么强势,看来帝江真是把你给搞定了。”
不小心暴露了什么的许燃脖子一梗:“什、什么!怎么就不能是我把他搞定了!”
舒镜脸上微笑,心中——不大度还能怎么样呢?他一个寿与天齐的老东西,总不好意思拉下脸皮去跟个小姑娘计较。
一旁感觉墙角在眼皮子底下被撬了还接不上话的“渣男”天望黑着脸:“你们到底来干嘛的,没事回去好好做生意好吧,咖啡厅要倒闭了吗?”
明明什么都没做还要被人诅咒破产的咖啡厅老板九婴觉得最近受的委屈有点多,上次也是,犰狳自己要趴在那装死,结果回去他就被屏蓬掐了。
不小心发现很多八卦的屏蓬连忙道:“是我要来找舒先生的,想来您已经见过犰狳了吧。”
舒镜和天望对视一眼,天望去屋里拿出了仇天佑的衣物和那封信,递给屏蓬。
“什么?天佑被绑架了?!”屏蓬没想到后续还有这种展开,他本来只以为仇天佑就是孩子脾气,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了,“犰狳肯定很担心。”
舒镜道:“至少证明了他没有遇到挖心魔,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屏蓬点点头:“这倒也是。那,犰狳他有说什么吗?”
“他回去准备钱了。”
屏蓬有些担忧:“他的钱够吗,应该和我说一声的,也可以帮他凑一点。”
屏蓬和犰狳在人界一直都是给人打工,日子过得紧巴巴,平时没什么需求也就不觉得,到这种突发时刻就捉襟见肘了。
想不到舒镜听到屏蓬这话,反而笑了起来,其他人也都神情微妙地盯着屏蓬。
九婴叹了口气,揽过屏蓬的肩。
“你还真是,一点身为妖的自觉都没有。”
屏蓬愣愣地看着他。
许燃:“老板娘,你也被人类社会奉公守法给洗脑太严重了吧?你们一群异兽,单单有九老板在,就不可能真的让绑匪占去便宜啊!他总得去指定地点拿钱吧,兹要是他敢出现,保管叫他竖的来,横的出呀。还想拿钱?命能不能拿的住都得掂量着看呢。”
屏蓬脸通红,他和犰狳一样,太习惯于用这种屈服的方式解决问题,更是还没有自己男朋友很强大的自觉。
……
“有一个故事”内,佩佩抱着一叠书,一本一本地将它们插回书架原位,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后院那一帮人,小禾恰好从她身边经过,于是毫不意外地被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