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望就是那个时机。
看着天望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终有一日,将臣也被他踩在脚下时的不堪。
“放弃吧,宝贝儿,那样我还可以让你少受一点痛苦。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重归于初不好吗?”
血滴顺着天望的胳膊滑落到指尖,鲜红的一点,啪地一声,碎在一头趴在天望脚边作祟的彘兽的骷髅头上。
白骨血花,下一秒,彘兽被天望一脚碾碎,那一抹红再无迹可寻。
从额前垂落的发丝后,一道野兽的目光直逼嬴勾。
“知道什么叫重归于初吗?”
“你滚回你的黄泉冥海下当你的看门狗,这才是你的最初。”
嬴勾笑容微僵。
一只颙鸟朝天望俯冲下来,天望却不闪不必,突然纵身一跃,居然拔地而起,反落到颙的背上。
白骨不堪其重,被压得一沉,天望却已丝毫不停留地翻身前扑。
身体翻转的同时,天望双手分别扯住颙的骨翅,只听得呲呲咔咔,颙竟硬生生被他拆成两半,天望两手握着泛着森冷白光的骨架扫向嬴勾。
嬴勾退后两个半步,避开了最锋利的尖端,大手划破空气,快准狠地扣住天望的肩胛骨,往下重重一压。
因为惯性,天望的身体本就越到了嬴勾后方,这下两人齐齐失去重心,天望摔倒在地,却没有马上站起,似乎一时失去了意识。嬴勾发出激动的怪叫,顺势趴在天望身上,两眼红光大盛,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他贴紧天望的皮肤处传来。
帝江神情骤变,一挥翅膀,将身边围攻的异兽白骨一扫而散。
佩吉也不再悠哉淡然,神情紧张地关注着一上一下叠在地上的那两人。他明白这是决定今夜成果的关键时刻,他从一直以来为将臣收集的异兽幼崽,又到近来直接抓捕成年异兽供将臣吸食,他们这千年的准备筹措,等的就是这一刻,虽然今夜天望的出现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但是这正说明是天意将这份大礼送到他们面前,合该他们千年的付出没有白费,将臣大人苦苦等待的一日终于要来了。佩吉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一面指挥更多的白骨纠缠帝江,不让他去帮助天望,一面佩吉负在身后的手指间滑出一根碧绿的冰针。
嬴勾和将臣打着共赢的旗号,嬴勾为将臣做事,但真正心中怎么想的,他二人都明白。
他们之间没有共同的利益,谁也不可能天真到以为可以平分天望的神魂,嬴勾想要独吞,而将臣将佩吉派到嬴勾身边,也正是在施加一道保障。
不远处的海面突然激荡起来,似乎是起了风,又像是水底冒起了一股暗涌,浪花不断拍打着堤坝,冲刷着岸边的锁链和石桩,唯一一盏路灯在一阵哔啵乱响中彻底停止了发光,也许这个时候才有人注意到,今夜的星月竟不知何时都被厚云遮蔽了,因此在远离城市灯光的海岸,天与海黑得浑然一体,不见一丝明亮。
但这些都离天望和嬴勾很远。
就在嬴勾的神魂侵入天望的体内,开始吞噬他的魂魄时,天望倒地后一直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那瞳孔中的黑,就像今夜的海面,藏着狂风与暗潮。
嬴勾血红的双眼对上天望,直觉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大敲警钟。
可是一切都走到了悬崖前,他们都没有退路,一同攀上最巅峰的石块,总要有一人摔落到尸骨无存的深渊中。
然后,就在嬴勾还没能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伸出去的魂魄像一支锋利的箭,撞上了一块坚不可摧的冰山。
嬴勾的脸上瞬间白茫茫,犹如几分钟钱的后卿。
因为他终于想起来自己遗漏了什么,他没想到会遇到天望这最后的三分之一神魂,所以他们最初设局针对的是后卿,所以他在屏蓬的体内放了自己一半的神魂,因为后卿的灵魂之力不及他,即便只有半个魂魄他也自信能在对方措手不及下致胜,可是天望出现了,于是他被这份意外之喜冲昏了头脑,他一心想着将天望的神魂据为己有,好像那是一件触手可及的微不足道的东西,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现在只有半个神魂。
如果嬴勾继续和天望进行肉/体厮杀,那么天望几乎是肯定将死于他手下,这一点不止嬴勾,帝江、后卿他们,也都认为天望没有胜算。
可是现在,嬴勾偏偏选择了不等到杀死天望,而直接像他平常的手段那样,吸食天望的神魂与精血。
本来就是势均力敌的神魂,而自己少了一半,双方强弱还需质疑吗?嬴勾感应到天望识海中汹涌辽阔的精神力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本来是想稳妥逼近的,可他为什么改了主意呢?
因为他实在是太得意忘形了,更因为天望突然卖了一个破绽。
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天望已经跟了嬴勾好几日了,那些遗留在这城市里嬴勾熟悉的气息,他始终以为是后卿在同自己周旋,但其实那里面有大半属于天望。
那些曾上演杀戮的苍凉角落,天望都踏足过,甚至可以根据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拼凑出嬴勾享受自己残暴游戏的血腥画面。
所以不同于嬴勾对天望的一无所知,天望非常了解嬴勾的手段。
他知道那张不起眼的皮囊里,有着怎样暴虐残忍的灵魂,他知道嬴勾沉迷于生食猎物精魄的快/感。
所以他在自己陷入困境的时刻,在嬴勾自信百分百得手的时候,选择了最激进冒险的手段,毫无反手之力地“晕倒”在嬴勾面前,就像袒露自己最脆弱的咽喉。
于是嬴勾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根本不需要思考地,做了一件他最熟悉的事情,也因此暴露了自己此刻唯一的弱点。
愈来愈高涨的海水终于涌上了堤坝,从石堤上一冲而入,穿过石头栏杆,沿着一条看不见的沟渠,涌入了库房间的夹道。
“哑哑,哑哑。”
帝江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嘶哑的鸟鸣,但他还未来得及细究,灌入两边高墙间的浪潮已经迈着势如破竹的步伐朝他们汹涌而来。
“什么?!”佩吉双眼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突然爆发的一幕。
冰冷的海水眨眼间就冲到了面前,将那些围攻的白骨冲得七零八落。
位置最靠前的九婴首当其冲,他庞大的蛇身像一睹围墙,海水迎面撞上,扬起巨浪。九婴也顾不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反应迅速地裹住中间两个仍然无法动弹的人,灵活地攀上一旁仓库的屋顶。
得说幸亏此地足够偏僻,此时足够夜深,此夜足够黑沉,不然九婴这庞然大躯往房顶上一盘,简直就是在召唤今日的爆炸性头条。
佩吉也在围墙上站了起来,叉着腰惊疑不定地看着这骤然翻转的画面。
本来一切已经是胜券在握,嬴勾那煞笔却突然着了人家的道,还有不知怎么抽起疯的海浪,将他的白骨军团冲荡得像一堆零散的玩具。
帝江振翅腾空,避开了海水。
只剩下魂魄相缠的天望与嬴勾二人还躺在地上,迎接浪花的洗礼。
巨大的冲击力将紧紧贴附的两人冲散,几个浮沉后像浮萍一般飘荡在水面。帝江瞅准时机落下一点身子,把天望从海水里提出来,继而降落在了九婴的身旁。
而面色惨白犹如虚脱的嬴勾自己挣扎了片刻,攀住佩吉脚旁的墙面,佩吉冷眼看了片刻,终于还是搭手把脱力的嬴勾拉了上来。
双方人马隔着个突然形成的海沟相望。
这突如其来的潮水打破了僵局,从效果来说当然算是帮了九婴后卿他们一臂之力,但也从某种角度,帮助嬴勾脱离了困境。
此时天望的情况反而比嬴勾可观一些,在帝江的助力下站起身,冷漠地盯着对面墙上的少年。
两人遥望,身高方面的差距其实并不能体现出来,可佩吉确实从这一眼里感受到了一种俯瞰与睥睨。
天望轻描淡写的一眼,就像飞流直下万丈高涯,落在佩吉的身上。
隔着这样的高度,任谁被看着,都会不由自主生出自己是只无足轻重的蝼蚁的错觉。
不需要任何言语,佩吉就从天望的眼神中读懂了,天望在宣告,也是在让他转告将臣,终有一日,这个少年将追拿会一切属于他的东西。
佩吉纵还有万般不甘,可看着脚边虚弱的嬴勾和面前冰凉的海水,冷哼一声,提着嬴勾扭头跃下高墙不见了。
神奇的是,佩吉离开后,刚才还汹涌激荡的海水突然平静了下去,在天望等人的眼前,海沟沉了下去,那些海水又顺着来时的途径退回了大海中,直至海面重新恢复风平浪静。
一切都像是不曾发生过。
九婴变回人形,跌坐在房梁上,长出一口气,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后卿和屏蓬之间的桥梁在嬴勾被天望重伤魂魄后就断了,两人同时陷入昏迷,此时后卿不知何时双眼睁开一条缝,声如游丝,幽幽说道:“我好像,听到了,蛮蛮的叫声。”
帝江点点头:“不错,是蛮蛮。”
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