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敢怒不敢言,低下了头。
不过还不等解羽闲出声安慰,就见那张脸上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转出一股子蔫坏蔫坏的坏水。
杜云哎哟一声站起来,“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往人面前一站,满面担忧,将六皇子上下看了一遍,长长哎了一声,“殿下呀,是不是客栈里的床太硬了硌着您了啊,下官真是该死,这就去请大夫来给您看看。”
宗云添不知道杜云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都看不出来,冷着脸说,“不必了。”
杜云殷勤道,“那怎么成,您可是要回去给公主成亲呢,如果您不是给床铺硌着了,臣瞧你的坐姿有点像是内痔啊,臣祖上有人会这个,要不臣给您看看……”
“滚!!!”宗云添脸上青青红红一大片,他一动怒,屁股跟针扎似的更疼了。那伽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低声让旁边的侍从翻译,被宗云添连忙羞恼的止住了,憋憋屈屈,快气死了。
解羽闲在一旁笑的扇子都捂不住。
杜云听话的一弯腰,“得嘞,臣这就滚。”边走还边扭过头叮嘱,“殿下,那地儿不舒服千万不要吃得太油腻啊,不然出恭就——”
“……”
宗云添恼怒的将猪蹄摔进盘子里。
等人到齐,用罢早膳,众人移步房内,开始询问正事,宗云添还气的看见杜云就想将他剥皮剜骨剁了喂狗,杜云把神色一收敛,端端正正对他稽首行礼,“大事为重,还望殿下暂且绕过臣的狗命,等到大荆国泰民安,杜云就是死在殿下刀下也死而无憾。”
真是忧国忧民忠心耿耿死而后已感天动地的一臣子。
宗云添发现自己再多说一句就变成了纨绔不可理喻残暴的皇亲贵族,于是深吸一口气,决定不与贱人论高低。
解羽闲站在杜云身后,眼里满是钦佩的笑意。
图柏小声凑到千梵耳边说,“我还是个第一次见有人对杜云露出这种笑容。
千梵抿唇笑下,合手念了一声佛号,“殿下可否知道后闽使节团入荆送公主为质之事?”
一提正事,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宗云添点点头,看了眼那伽,“我就是跟着他们进入大荆国境的,本打算一路混进帝都,却不料——”
“不料什么?”杜云忙问。
宗云添不想搭理他,千梵只好又重复了一句,“殿下遇见了什么?”
宗云添看着手里的茶杯,漆黑的眸子里有点疑惑和匪夷所思,“车队正走的好好地,忽然前面一阵躁动,接着地面剧烈晃动起来,地面好像裂开一道黑漆漆的裂口,所有人和车马都惊恐尖叫着掉了下去,而我是被瞳钰,就是我的侍卫在陷落的千钧一发之际抛了出来,才幸好没被吞没。”
图柏环着手臂,将他最后的两个字在唇间琢磨了下,可使节团消失的地方他见过,土地平整,杂草旺盛,看不见任何异常,根本不像是发生过什么,他听见杜云小声哼了一下,瞬间想起前一段时间说起元良将时,杜云开玩笑,说是元良将地下有知将居心不良的后闽使节团全部带入了地底下了。
杜云显然也想起来了,毛骨悚然的搓了下手臂。
这时,那伽在宗云添耳旁说了句话,宗云添不耐烦打断他们的思路,“那伽问你们对后闽了解多少。”
后闽十三部落与大荆因为义平坡一带纠缠了数年,朝堂上战报来往频繁,当官的和久居宫中的人都有所耳闻。
杜云说,“后闽是小部落组成联盟,民族居多,图腾和信仰听说都有两三个,人心不齐也说不好,民风彪悍好战,而后闽王是从十三部落中的一个小部落推选而出,军队和武士也大多出自这只部落。”
宗云添将他的话翻译给那伽听,那伽点了下头,又问他们对这只统领后闽十三部落的小部落有没有了解。
其余人包括千梵也摇了摇头,在他们眼里十三部落组成的联盟国才算敌人,而至于敌人内部分了多少民族,就语焉不详,不会有人注意到。
宗云添将其转述那伽,那伽见他坐的难受,将他抱到自己腿上,随即讲了一番话,宗云添听着流露出惊恐的表情,他听完长长的一段话,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消化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嗓子发干,给早已经等不及的众人翻译说,“那伽说统领后闽部落的民族唤作惑人,惑人虽然人数不多,但后闽王和强悍的将士都出自惑人,那是因为惑人有一种奇诡的巫术,能颠倒人的神志,使对方对自己言听计从;能脚下生血,长出使人吃了强壮的阴果,还能让白骨生肉,死尸复活。”
听到这一句,图柏眉头轻轻一皱。
宗云添说,“而那种巫术不是什么法术,而是一个女子,每一年惑人都会有这么一个女子出生,那种女子被称作般娑。”
宗云添喉咙发紧,黑亮的眼里露出怒火,“那伽说被送往大荆为质的公主,很有可能就是后闽十三部落的般娑。”
杜云猛地站了起来,因为站的太快,眼前有些发黑,“他们竟敢明目张胆将这种人送进我大荆的皇宫?”
图柏从一旁取出一张白纸铺到桌上,思考片刻,写下后闽、皇宫两个词,用一条线牵出来,之后在下面加上元良将,再是铜水峰,最后他从“后闽”和“铜水峰”两处牵出一道长长的线交错成一个点。
“我有两个问题,如果后闽居心不良目的是将妖女送进皇宫,那么他们在铜水峰失踪可否认为是个意外?”
图柏又用毛笔将铜水峰重重圈了出来,将笔丢在桌子上,抬眼环顾众人,“为什么是铜水峰不是别的地方?”
千梵看着纸上的字,走到桌边捡起笔,悬腕于宣纸上,笔尖稳稳指着‘后闽’两个字,“假设公主是般娑,意外是必然的。”他边说边写下苍劲有力的正楷,“你的第二个问题,铜水峰近几年从未发生过失踪人口的案子,甚至连严重一些的天灾也不曾有过,却单单使节团在这里出了事。”
说完搁下了笔,众人围过去看,三行楷字写的正是般娑的巫术——控心术、强气血、生死人肉白骨。
图柏眼睛眯了一下,使得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漆黑的瞳仁,然而幽光依旧似刀刃射了出来,“你的意思是有人知道般娑的事,所以在铜水峰埋伏了使节团。”
他捏着下巴,“那之所以选在铜水峰是因为方便伏击,撤退容易,还是说埋伏的人就住在铜水峰附近,所以才就近选择?我赌后者,因为铜水峰山路陡峭,不宜躲藏,不算伏击好地方。”
他停顿了下,“再者,暗中埋伏的人是想要妖女做什么?控心术,最值得控制的是皇帝。强气血的话,可以大概知道埋伏的人也许没那么强悍,甚至并没有军队,所以才需要变得强大,那么生死人肉白骨……”
最后几个字图柏没说下去,但在场的人皆露出震惊怀疑的表情,杜云眉头紧皱喃喃自语,“地点是铜水峰……生死人的巫术……军队……铜水峰……”
然后他的瞳仁猛地放大,“铜水峰、军队……难道有人是想要复活死了一百七十年的开国大将宗元良吗?!”
这句疑问里包含了太多惊恐和难以置信,如果不是眼下当真遇到了阴军,知道了般娑的存在,图柏一定会觉得简直是凡人异想天开,故弄玄虚,要笑掉他的小门牙。
但浩浩荡荡的行军声就在窗边鬼魅般回响,逼他们不得不去相信这个事实。
可谁要复活宗元良?理由又是什么?
这时,站在角落里一直不言语的解羽闲扬了扬手里的书,“理由很难想吗?他的后人认为元良将是蒙冤受屈至死,所以想要复活他,这个理由不成?”
杜云表情怪异,“蒙冤受屈?你听谁说的?”
第66章 消失的使节团(十三)
杜云接过解羽闲手里的书先看了一眼书名, 顿时一愣, 泛着黄黑斑驳的书皮上写的是《靖北末事》,正是大荆脚下占了二百多年的靖北平原在被侵占改换山河之前那几年的历史,书中写了古靖北被异族征战时的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生活。再往后, 还写了荆高祖率领十万军马北下围剿, 将弹丸小国驱逐戮尽, 夺下古靖北平原,建立大荆国期间的二十年纪事。
但这本书与大荆国志不同, 作者大概是个平民, 或者常年游走在乡野之间的布衣, 以双目所见的百姓日常的转变书写了古靖北的山河更替, 新国大荆在民间颁发使用的条法律例, 关于农田、经商、刑罚、祭祀等记载面面俱到, 皆有例可举,以况其馀。
其中甚至写到作者几次在县衙听断案,在民间与民劳作,入大荆驻地军营察大荆军纪风貌, 记载无一不详尽写实。
杜云按照解羽闲的指点翻到最后几页, 终于跟着作者所写找到了跟宗元良有关的事迹——万国之战以后, 元良将威振四海, 声名赫赫, 受万民敬仰爱戴, 在百姓和将士中的威望一度超过当时一国之君荆高祖。
《靖北末事》的作者应召入伍, 在军营中深感元良将在百姓和士兵心里的威望,字里行间可见对宗元良的敬佩和尊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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