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手逐渐露出腐烂灰白的手臂,烂肉粘连的手肘,白骨森森的臂膀,就在这时,一只灰白带着黑斑的小手从血墙中悄无声音探了出来,扣住千梵手里的红结绳。
只见红结绳在空中骤然绷紧,一捧血水分出血墙顺着绳身淹没上来,图柏叫道,“先松,我已经看出来了。”
叫完反手轻敲千梵手背,在他松开红结绳任由那两只鬼手消失在血墙时,迅雷不及掩耳的用指尖在那只几乎没入汩汩血水中的小手上摸了一下。
而后,桌上的蜡烛噗的一声,窜动几下,熄灭了。
图柏回头望向窗外,墨黑般的夜空,启明星如蓝宝石般坠在上面,散发着柔柔的蓝光。
“你摸它了?!”千梵抓住他碰过那只鬼手的手指。
图柏眨下眼,无辜道,“摸了,冰冰的,怎么,你吃醋啦?”
千梵俊眉紧拧,“有感觉吗,哪里不舒服吗,它的尸毒沾到身上了吗?”
显然不是吃醋,不过图柏把唇角咧的更高,摩擦着圆润修长的指尖,“没事。”他去将窗户开了缝,借星光打量先前被黑血覆盖的屋子,满地潮湿,没有一丝血迹,一股腥味慢慢淡去。
“你的驱魔术是和谁学的?”图柏背靠窗边,挡住了些寒风。
千梵垂眸将佛珠串到红结绳上,“年少云游时有幸得一位高僧传道。”他顿了下,清澈的目光落到图柏贴在窗台边缘的手上,“当真无事?”
图柏把手凑到他眼前,舔了一下嘴唇,“要不然你摸摸看?”他的爪子保养的很好。
千梵被他这句话弄的手脚无措,从眼前修长有力的手上挪开视线,“施主发现了什么?”
“不如先说说你看到的。”图柏不再捉弄他,房间内的腥气散尽,他将门窗关上,拉过椅子懒洋洋坐下。
“世间常说的鬼分为两类,一类是身死之后由七魂六魄凝出来的怨气生成,形态狰狞可千变万化,并无实体,不可碰触,另一类是尸变,俗称起尸,由怨气或符咒控制,可供一时操控,但有局限。”千梵将佛珠缠于手腕,顿了下,慢慢道,“那只小手上的尸斑更加明显了。”
第一次出现时还看不清楚,这一次大块的黑斑布满整个手背,说明尸体开始趋向腐烂了,再强大的怨气和符咒都无法使得尸体保持鲜亮,犹如活人,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腐蚀肌肉骨骼,最后化作一具毫无用处的白色骨架。
图柏背对着窗户,屋外黯淡的曦光从他肩头照进来,使他的脸罩在一片黑影之下,看不出神色,他搭在窗缘的手动了下。千梵继续道,“所以枯手由怨气所化,说明它并无实体,而香香或者是小石头的墓中有空墓。”
屋外突然刮来一阵呜咽的风,千梵摸着淌了一桌的烛泪,若有所思看着桌角边上裹成一团湿漉漉的床帏,“施主可注意到,枯手其实是怕光的,否则不会它不会躲在血墙之后。”
一旦被千梵逼出,就毫无章法的疯狂攻击,全然没有它还在血墙后的从容。
图柏道,“见不得光,却又只在有光的地方攻击和吓人。”他摸着下巴,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这只鬼有受虐症倾向吗,啧啧,哪方面的啊。”
千梵一辈子听得是缈缈玄音,念的是清禅静佛,完全没明白图柏的画外音,出于礼貌,温声问了句,“此症还有细分?”
图柏身为畜生,脑子里想的也是称得上畜生的事,差一点就将‘自然是分床上和床下’脱口而出,不过他到底还没下流到那种地步。
笑了笑,“没,我胡说的。”走到桌边捡起地上本来裹了一捧黑血的床帏,“起码我们不是没有收获,等天亮了,就派人去查香香和小石头的墓,如果真的是小东西发生了尸变,我在想小东西和那只枯手背后的恶鬼有什么关系。枯手故意出现在有光的地方,又是什么意思。”
揣着一肚子的问题,二人换了房间准备入寝,图柏站在门口,双手撑着门栏,将先一步进去的人若有若无堵住里面,好像这里头是他的金屋,藏了个清风皓月般的美人,只有他一个人想进就进,想见就见,其余谁都不行。
图柏心想,“不如我给他建个佛刹锁里面吧,每天就给我自己看。”他转念又一想,“佛刹似乎不是用来干这种事的,不过我怎么记得有个和尚就捉了只蛇妖丢进佛塔了。”
千梵不知道他正想如此下流好色的事,俊朗的眉眼带着一向的沉静,“施主?”
不是要入寝吗。
图柏勾唇一笑,撑在门栏上的手滑到了门把,“今晚我就不打扰你的清净啦,我那破茅屋好久没回去了,再不回去估计进去的耗子都要被饿死了,我今晚回去睡,给屋里添点人气儿。”
千梵想留他,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让他跟着自己睡在地上也确实不妥,想来总归是家中更舒适些,他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号,“天色昏暗,不能点灯,路上多有不便……”
发觉他的意思,图柏觉得自己笑成了衣冠禽兽,故意眨眨眼暧昧道,“你这么想让我留下来的话,那我就留下吧。”
千梵突然被他打断,后半句话早就含在舌尖,一时没收住,愣愣的吐了出来,“……不如贫僧送你回去吧。”
图柏,“……”
图柏笑容一顿,嘴角往下撇,“连挽留都不试一下,禅师是不是早就想让我走想好久了,果然,我随口一说,禅师都急切要送我走了。”
他一手捂住胸口,如西子捧心,伤心的有模有样,千梵一辈子修禅养心渡人向善,从未做过这等惹人心寒之事,立马上前一步扶住即将关上的门边,着急道,“贫僧并非此意,是贫僧考虑不周,不知施主是这个意思。”
图柏,“那禅师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千梵为难的抿起唇,“是…”
千梵没做过矫情的事,自然不能理解‘矫情’这个词,图柏见把人逗急了,哧哧笑出来,笑的眉飞色舞,笑弯了腰,凑到千梵身前,在他耳旁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轻轻道了句,“傻瓜,逗你呢,我回去换个衣裳,明早就来。”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后,千梵的脸上烫的要烧起来,退后一步,避开他的呼吸,局促的点点头,“好,好。”看着图柏将房门合上。
客栈外黎明出现在天边的尽头,图柏吹着口哨大摇大摆走在悄无一人黑漆漆的街道上,心里还挂念着刚刚千梵急切解释和满脸通红的模样,叹口气,“我真喜欢啊。”
与府衙大街纵横的小巷子里,一道黑影闪过,图柏眼风扫去,不屑的勾起唇角,施起轻功转眼消失在空荡荡的大街上。
黑影缩了下头,再探出了就不见了跟踪人的踪影,气恼的跺了下脚,转身朝一个方向离去。
他离开后,一家酒肆门前装饰用的大酒缸后蹦出个兔子,雪白的皮毛在黑夜里无比扎眼,图柏后肢撑地直立起来,舔了舔爪子,撸了下唯一一只能竖起来的长耳朵,摆着圆乎乎的尾巴回家了。
*
第二天天刚亮,家徒四壁寒酸至极的屋子里,一只粉白的小爪从堆满稻草的床上探了出来,爪子上带着细小的弯钩,在草堆中扒拉两下,拽出一对细长柔软的长耳朵晾在外面。
图柏的睡姿简直是兔中奇葩,超越了所有兔子的想象力,他把耳朵耷拉外面,脑袋却藏在稻草深处,圆润毛绒的屁股高高撅起来,离得近能看到上面顶着一坨粉粉白白的圆尾。
外面传来狗叫声,这畜生就开始蹬腿打哈欠,一屁股坐起来,一只完好无缺的长耳‘噗’的顶着一根稻草在脑袋上竖起,另一只软塌榻搭在眼前。
图柏揉着残缺的右耳,黑曜石般的圆眼睛微微眯着,还没清醒过来,脑中先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疼。
四下无人,他就放任自己柔弱了一下,顺着刺疼和眩晕往后倒在稻草上,“嘶,上天一定嫉妒本兔子的绝世美颜,才给了本兔子这般多舛凄惨的命运。”
好死不活的栽在草堆里了会儿,感觉脑中的刺痛缓缓潜伏进了神经末梢,他才摇头晃尾巴又坐起来,化成人,穿好衣裳,打算出去买早饭寻找组织。
懒洋洋推开门,迎面扑来一股刚出锅的栗子甜糯的香味。
洛安城晨上露重,在路旁的青草上滚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碎钻,千梵比寻常早起了一个时辰,提前修完早课出了门,到府衙大街上等福祥记炒出来第一锅栗子。
他出家甚早,性子清淡平和,对事物并无执着,更别说为了裹腹之欲专门去买零嘴来吃。不过,想起昨夜那人失望沮丧的样子,千梵总觉得自己是要来登门赔罪的,毕竟万一图施主后来说的话只是为了给个台阶下,伤心为真借口是假。
图柏睁大眼看着热乎乎的栗子和一只往外面飘香味的雕紫花木食盒,心中咯噔一下,想到,“这僧人真以为我生气了啊,也太好骗了,这么单纯的人没我可怎么办。”
“施主,昨夜是贫僧考虑不周,措词多有得罪,今日特来…”千梵说道,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图柏给拉扯回了屋子。
图柏,“怎么找到我家的?等很久了?怎么不敲门,快请坐…哦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家没椅子,你等一下我把床收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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