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繁几乎是头脑空白地进了房间。休息室里就只有她父母,这样的单独相处明显让戚颜和景向南也有些无所适从,真要细数起来,他们俩这几年和景繁相处的时间,可能还不如宋寒。
“小繁……”景向南站起身,“你哥和枫姨他们已经去前面了。”说完这句,他有些词穷了。
戚颜也好不到哪去:“我们听说你要上场,就来看看,你爸跟实验室请了假……”
景繁听着父母笨拙的表达,觉得内心那座坚实的壁垒突然开始松动,出现了一条小小裂缝。
“小繁,”戚颜叹了口气,再也不克制情绪,上前抱住了女儿,“对不起,是爸爸妈妈不好,这些年对你的关心太少了,如果不是宋寒给我们写了信,可能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母亲居然这么傻,对不起……”
裂痕从小缝向周围蔓延,逐渐形成一片,在那片被尘封的黑暗里轰然碎裂,天光霎时铺满了心房。
景繁抬手用力抱住母亲的背,近乎沙哑的声音让所有的委屈再也无处掩藏,“三年前我参赛,你们为什么没来?根本没有人记得,我当时也拿了奖的……”
哽咽声像是戳在他们心上,景向南走过去,拍了拍妻子的肩,最后还是张开手臂环住了她们。
“以前的事情,是爸爸妈妈对不住你,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缺席你的生活了,小繁,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好不好?”
宋寒在门口等得心焦,没忍住拿了根烟出来,刚点燃,身后的门传来咔哒一声,她夹着烟的手指立刻松了,在它落到地面的同时抬脚盖住,还碾了一下。
景繁打开门看到的就是比她还紧张的宋老板,不禁笑出声。
天知道宋寒看到她笑心里瞬间就晴朗了起来,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戚颜和景向南就跟在她身后,三个人一起走了出来。
“那我们就去前面了,小繁加油。”景向南揽着戚颜的肩说,他眼尾明显红了。
“好。”景繁站到宋寒身边,就答了一个字。
戚颜已经很满足了,这比起失忆时的客气疏离和三年前的针锋相对,真的好太多了。
“伯父伯母慢走。”宋寒摆出恰到好处的笑,和他们告别。
景向南正想转身,余光突然瞥到她脚下踩着的半根烟头,皱了下眉。
宋寒何等机灵,心里塌了方脸上还要装作一无所知,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自然地移开了脚,皱着眉语气严肃地谴责某个无视“禁止吸烟”牌的陌生人:“应该跟他们领导举报。”
看着夫妻两人远去,她终于舒了口气,整个人仿佛经历了一番生死。
景繁看看那截烟头,没忍住转过头去噗地笑了,“无视标语蔑视规则的宋小姐,怎么解释?”
宋寒无奈,“本来想等演出完再告诉你的,可想了想还是先见面吧,先把误会解开,咱们再开开心心上台。”关于景繁和父母之间的事情,还是贺乘告诉她的,这件事情她也确实是谋划很久了。
景繁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遇见宋寒呢?如此坚强,如此炽热,如此温柔,如此让人心动的宋寒啊。
“嗯,”她傲娇地抬了抬下巴,眼里粼粼水光,“不过到底要不要原谅,还得看他们表现。”
这效果已经很好了,多年的心结本来也不可能一朝解开。宋寒把人揽过来,在她颤动的眼睛上落下一吻,“好了,咱们该去候场了。”
七个乐队已经出场了六个,最后是哪一个大家心知肚明,主持人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欢呼声不仅没有因为长时间的呐喊而减弱,反而更响亮了。
“哇,你们是在变魔术吗?为什么无常出来的时候你们的灯牌上是无常,FAFA出来的时候你们的灯牌上是FAFA,现在REBURN要出场了你们的灯牌上又都是……寒镜?”
台下爆发出一阵哄笑,前排的一个小伙子扯起嗓子嘶吼:“宋寒景繁天生一对,每个乐队我都要推!”
“这位兄弟你好花心啊。”童晏丘笑着接梗。
“我想不需要我多做介绍,接下来出场的,就是今晚的压轴乐队,让我们掌声有请——REBURN!《破》”
灯光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全部灭掉,它再亮起时,舞台上出现了四个黑色身影。
“过往轻轻拍肩
心脏开始下陷
抬手触碰的云
凝结低落到悬空的脚尖”
空灵的嗓音响起的那一刻,全场是安静的,紧接着便爆发出震天的呐喊。
“伪装的善良
比独处时反常
而内心的渴望
藏在某个方向”
曾经将自己打造成别人理想中的样子,一层层伪装把将灵魂烙出腐印,直至彻底将它打碎。
“别告诉我要怎样做
普适的规则
圈住我的生活
多可悲的堕落”
台上的人用力嘶吼,握住话筒的手臂用力到迸出青筋。
“曾放弃的理由
是什么胡诌
别再说放手
都给我住口”
热爱刻进骨子里,滚烫的青春迎着烈日,重新站到舞台上才明白,所有的道理都是狗屁!
“打碎身后梦境
越过与光芒的距离
去复活心中遗迹
此刻我在这里
哭笑随意不再讨喜
放肆不顾什么意义”
我们从不为旁人而活,漂浮在空中不上不下的日子,满怀恐慌迷茫的日子,都会迎来脚踏实地的那一天。
“悬空的脚尖落地
终于在云端肆意”
呐喊和欢呼在耳边不断升级,身上的衣料被汗水浸湿贴到了后背上,额前碎发也被汗打湿成一缕缕,然而他们并不能感受到这些,只觉得全身都是畅快!整颗心都涨到快要爆炸!
最后一下鼓点的余音散去,呐喊声还没停下。
“REBURN!REBURN!REBURN!……”
“REBURN!REBURN!REBURN!……”
这一刻的荣光,属于他们所有人,一路相携走来的人,心怀热爱,将“少年”两个字刻在骨子里的人。这个舞台,让他们,不仅仅是这一支乐队,更是炽荒里,甚至是更多地方的地下乐队,被人知道,看到,听到,所有正在现场或者屏幕前的人都知道,那不只是一种声音,更是一种热爱!
“多谢大家的支持,今后的路还很长,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希望我们的音乐,可以带给你们力量!”景繁背着吉他,一边喘气,一边致谢,她在前排找到了家人的身影,向着那个方向露出一个笑容。
台下欢呼声渐息,转而响起了另外的口号。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全场都开始起哄:“寒镜!亲一个!寒镜!亲一个!寒镜!亲一个……”
景繁没料想到这个场面,一时有些无措,就在她脑子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灯光突然全灭,场馆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没有预兆的熄灯让人顿时想起“停电”两个字,台下一片遗憾的吁声,也有人开始恐慌,开始问是不是出故障了。
直到突然一声琴音突然穿透黑暗,像是一记定心锤,抚平了观众的躁动。
两束并不十分明亮的光线猝不及防地落下,笼罩住台上唯二的两个人。
舞台的中央,景繁穿着黑色T恤,背着吉他站着,脸上明显还有些不可置信。
她转身去寻找琴声的来源,果然看到了坐在钢琴前的宋寒。
女人依旧那一副打扮,黑色夹克,黑色破洞裤,黑色长发,可当她坐在钢琴前时,一切的衣装都不再重要,她整个人身上所有的张扬和肆意尽数收敛了起来,一身嚣张刺眼的黑也没有办法遮盖她眉眼间的温柔和多情。
宋寒认真弹起钢琴来,要命。
景繁想。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比刚刚见到爸妈时还要空白,宋寒两个字在空白里滚动播放,和着温柔到能滴出水的钢琴曲。
她曾经做过比喻,说宋寒就像太阳,用自己的光热温暖着身边所有的人,景繁因此更加爱她,也因此更加不安,占有欲是没有道理的,它根本不由自己决定。
然而此刻,舞台上黑暗深沉,只有眼前的光如此明亮耀眼,她知道那不是因为聚光灯,而是因为宋寒。
纵使人群汹涌,周身欢呼雷动,亿万人将目光投来,宋寒都只是她的,流言蜚语,中伤谩骂,世人所有的议论,都不重要了。
这不仅仅是一场浪漫。
宋寒是想告诉她,这漫漫人海中,唯有景繁于她是特殊的,弹琴不为炫技,不为营业,只为了在全世界面前宣布:这是我的人。
我,是她的人。
所有的不安和担忧都远去,内心阴霾被驱散,在漆黑的舞台上得到一片阳光普照,
舒缓多情的曲子终于到达尾声,宋寒起身,朝景繁走去,台下没有一点声音,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等待她开口。
然而宋寒并没有说话,她只是走过去,在眼前人还呆着的时候抬起她的左手,放到唇边,落下一个近乎虔诚的吻。
她曾经对自己的人生有过简单的规划:打鼓,开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