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出一口痰,匍匐在电梯扭曲变形的轿厢里,空间逼仄狭小,烟尘让视野更加模糊昏暗。
他在周围摸索,越过一个没电关机的电话手表,寻到一支钢笔,费劲伸长手臂——由于下肢不能动弹,腰被压在轮椅下,能施展的余地非常有限——他用钢笔头,突、突、突不厌其烦地戳着轿门裂开的狭窄缝隙,把随着上面救援活动而不时滚落下来的碎石戳开,稀薄的氧气再次流通进来。
戳累了,他歇了会儿胳膊,又摸了摸用来捂鼻的衣服上早已干涸的血迹,需要重新浸湿。他侧耳倾听,微弱的滴滴答答声已经停止。
他往旁边摸了摸。一具冰冷的,硬梆梆的身体,掌下的肌肉还在微微痉挛,脉搏却已经停止。昨天这个半截身子卡在电梯外还奄奄一息开着玩笑的某公司高管已经死透了。他摸了摸男人不再滴血的伤口,不死心地把指头插|进绽开的肉里,血液确已凝固,再也不能提供给他任何帮助。
萧衍沉默良久,才压抑住那团涌到嗓子眼又让他想咳嗽的情绪。
饿得发疼的胃部提醒萧衍需要进食了,目光滑过高管皮肤变黑的手,从男人握住的公文包里掏出装文件的牛皮纸,揉成一团团塞进嘴里,硬的咽不下去,只能嚼得碎碎的,和着唾液生吞硬咽,刮得嗓子生疼。
填充完胃部,他舔舔干燥裂开的唇,把团着纸的手接在下面,等着尿液流出。
味道依旧臊臭难闻。他把湿漉漉的纸团喂到嘴边,攥紧,挤出尿液,忍下涌上喉咙的作呕欲望,面不改色喝了下去,黑洞洞的眼睛里透出一股狠劲。
一切忙碌完,除了时不时制造一些声响指引人来寻,他都静静躺着,节省体能。
熬着。
地震那天早上,他下楼吃早饭,电梯里只有一位同乘的上班族,快到一层的时候电梯突然一晃,等电梯打开,高管立刻往外冲!可惜一瞬间的骤然巨变没有留下任何缓冲与逃跑的机会,反而,萧衍因为腿脚不便落在后面,死里逃生。
电梯轿厢坚固的钢板抵挡了从高楼上轰然倒塌的建筑物,留下得以喘息的空间。
只是,四十层百米多高的大厦倒塌,他被压在最下面,不知多久才能获救?此时,有人会因为听到消息而为他心痛紧张吗?他的父母会特地赶来看看他是死是活吗?会有人期待他活着出去为他生还高兴吗?
想必是否、否、否吧。
大概是身体衰弱令人变得脆弱,萧衍冷冷勾起唇角,为这种摆在眼前的答案而心寒,他的心还不够硬。
作者有话要说:
网上有不少吃纸喝尿的自救新闻,并存在争议(有兴趣可自行百度),我觉得真正创造生存奇迹的是一个人的求生意志。
第4章 一字灵术
陆寒霜在登机前遇到了点麻烦。
萧定天身份证年龄是七十岁,拍照时六十岁,再怎么有时间差也不该拥有陆寒霜这样的玉白肌肤,都可以给整形医院拍广告了。
警察瞪着他帽子底下宛如艺术品的轮廓,即使半张脸被压低的帽檐遮住,都无疑是个美男子,气场比明星都强。他四下寻找摄像头,怀疑是哪个整蛊节目。
“把帽子摘下来。”
陆寒霜摇头,来时因为一张脸引起不少麻烦,拍了拍急得满头汗想要解释的道童,道,“虹膜验证机拿过来。”
事实证明,身份是本人无疑。警察目送陆寒霜走时表情都是懵的,再驻颜有术也没这么离奇!他抓抓脑袋,恍惚回过神,怎么这人一出声,他就被牵着鼻子走了,好似这人本该如此高高在上,受人供奉。
……
到了古月市坐车去临湖区,临近街道戒严。
朝阳初上,晨雾渐散。
进出车队大排长龙造成道路拥堵,这时便体现出军用飞车的作用。信号塔开启空中交管,时而射出红绿灯线,专职驾驶员操纵一辆辆燃料费极为高昂的无轮飞车从人们头顶呼啸而过。
戒严带外围满闻讯赶来想冲进灾区的家属们,无论怎么哭闹哀求,铁面无私的武警都毫不松动,闹得凶了还要举枪威慑一下。
“掌门掌门,怎么办怎么进去?”两人在附近下车,道童踮着脚尖望着前方武警,嘴里问个不停。
陆寒霜被吵得有点烦,瞥见呼啸而出的医疗车,想到里面会有的惨状,递去一张钞票,支走道童,“我观天象有雨,你去买把伞……就在中途路过的商场。”
来回一个小时足够救人了。
陆寒霜摘了帽子站到路边,满头显眼的华发,一身从宗门库房翻出的古旧服装,违和的打扮与惊人的样貌立即招来一车送物资的学生志愿者搭讪。
货车五座。
正副驾驶席坐着俩热情的男学生,第二排一个原本霸占三个座位抱着背包睡得口水横流的女孩正慌忙坐起,擦嘴、整头发、并腿斜坐表演三秒变淑女,看得前座男孩眼角直抽。
陆寒霜声称是下车上厕所落单的志愿者,搭上车坐到第二排,与女孩隔着一段距离。
副驾男孩转过头来准备搭话,陆寒霜闭上了眼,透出不愿交谈的意味。男孩悻悻回身,时不时飘去视线,同排女孩亦目不转睛紧盯陆寒霜,这实在是一张很难用语言详细描述的脸。
长得好连过河拆桥也可以被轻易原谅,女孩啧了声,偷偷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按向拍照键时,镜头里的人瞬间睁开眼,转眸淡淡望来,隔着屏幕两人对视,惊得女孩心中一窒,摸摸发凉的后颈,尴尬笑了笑,老实收起手机。
陆寒霜收回视线,取出帽子搭在脸上,罩住了让人无法忽视的脸,重新小憩。
货车卡在路上,正副驾俩男生从倒车镜目睹经过,一人小声嘟囔,“好大牌哦。”
震灾黄金救援时间是72小时,但地震两天后,受灾人员生还希望已经变得渺茫。
货车停到指定区域。
陆寒霜戴着帽子下车,环视一圈,坍塌的断壁残垣里,上层被压埋者已全部施救,军人们分成小组按区域着手清理废墟,探测生命的搜救机器蜘蛛还深入深处寻找幸存者,发现热源会哔哔警报,立刻有救援小组闻声奔来。
陆寒霜上前走了几步,闭目展开神识。
无形的精神力铺开,穿梭层层叠叠的建筑废墟,掠过一个个蜂巢状的空间,透视到深处,没在任何活人与死尸上停驻,他不断扩大范围,额间开始冒汗。
太虚弱了,这个身体。
陆寒霜在洪荒时一个神念可穿梭百万里,神识能覆盖二分之一大陆,精神力强大。现下受身体限制,过度使用神识的消耗是个巨大负担,神识延伸到半个区时,陆寒霜微微晃了下。
……
负责B-2区清理工作的小组长第三次看向不远处,一个打扮复古戴着帽子的年轻人。
没记错是跟着物资车下来的。同车的女志愿者都去后面搬箱子,青年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张望,擅闯小组作业区。
见他在严肃的救灾现场闭上眼睛,许久不动,小组长便皱着眉。当军人从旁来回经过,青年都傻站着不知道让一让,终于忍不住出声:
“你,给我回到你该待的区域!”
同车女孩帮忙卸着物资,闻声瞥见一个军人正大声驱赶陆寒霜,陆寒霜闭着眼睛充耳不闻,气得军人抓着他肩膀强拉硬拽。
虽然陆寒霜不帮忙乱跑的行为让女孩不满,内心评价下降几个度,觉得这人品白瞎了那副好相貌,可哪怕虚有其表,也是十分有含金量的表,见状心生不忍,跑去解围。
“嗳——”女孩叫住陆寒霜,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名字,劝人的话顿了下,再准备张口,陆寒霜突然睁开眼,二话不说猛然走向一个方向。
拉不动人还被拖着带了两步的小组长脸色一青。
陆寒霜走得极快,穿过破败危楼,越过龟裂地面,身形敏捷转眼就拐个弯看不见人影,小组长立刻追了上去,女孩跺跺脚不再管他。
“站住!”
“停下!”
“危险!”
“不许再往里走了!!!”
小组长一路上呼喝不停,把军友的目光吸引大半,偏偏他命令的对象毫不搭理,无视得彻彻底底,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该死的!”小组长飚了几句国骂,引来了救灾总指挥,“你怎么跑这来了?”
小组长麻溜立正敬了个礼,“首长!”
他跟总指挥报告情况,余光还瞄着罪魁祸首的动向。该死的小崽子停在锦荣大厦的废墟前,指着一处,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对路过军人道,“里面有活人。”
当他开了天眼能透视,隔着砖瓦钢筋说有人就有人?还是小皇帝金口玉言别人就要感恩戴德乖乖接旨?路过军人自然不信,没搭理他,擦身过去。
陆寒霜抓住军人衣服,“挖人。”
军人忙着呢,劝他别添乱。
陆寒霜皱眉盯着军人,那寒凉的目光还把军人吓着了。
军人嘴唇动了动,约莫腹诽这不讲理的小皇帝是哪家没看好放出来祸害人,戒备青年还会做点什么时,陆寒霜轻易松开了手,转头盯着指过的那一处,不再看他,“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