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赶了一天的路,我还是陪着你聊聊天吧,晚上一个人也挺难熬的。”
纪川扫视了一圈简陋的屋舍,两人屁股底下这张床应该是整个屋子里最宽敞、最平整的家具了,虽然以纪川一米七五的个子躺上去都能把脚伸出来,就更不用说艾凡了。
那天晚上两人聊了很久,但说得大多都是纪川原来的事情,说他大学逃课;说他好不容易过了英语六级;说他室友都脱单了就剩他一个单身狗;说他喜欢……
说着说着,纪川就靠着艾凡迷迷糊糊地睡了,艾凡轻手轻脚地将人安置到床上看了好一会儿,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这么一个生活安逸的小少爷被自己的亲姐姐下了毒手,结果阴差阳错到了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又人生地不熟的,还成了斯托大哥犯案的“唯一”目击证人,一直心下难安地过了这么好几天才终于碰上个能勉强说几句的人。
纪川这一觉睡的很沉,一直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得以松下来,半梦半醒间,只觉周身的昏暗渐渐被点亮,纯白里似乎飘飞着羽毛……
第二天他是被一股清香勾醒的——冰冰的、凉凉的,带着雾气。
“醒了就起来洗洗漱喝口茶吧。”艾凡看着床上悠悠转醒的少年道。
“前几天我也看他泡过,但当时我没有嗅觉,闻不到茶的味道,我一直以为它是花,结果你昨天告诉我我才知道它是草。”
这味道让纪川有些形容不出,但艾凡可是做了功课的:“说是像雨后清晨从冰川上流下的第一滴水,是亚度尼斯这边的特产,不过其实会种冰草的人也不多了。”
纪川看着被晒干的冰草在长长的玻璃杯中浮浮沉沉,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艾凡知道最近对于少年来说是推翻三观的几天:“以后就跟我在一起吧,虽然不比你们家,但我的收入还是不错的,在你们那儿应该叫做‘铁饭碗’,过去的就过去了,别想太多。”
本来还挺有煽情氛围的,结果被艾凡这么一说纪川的脸就红了,“在一起”什么的……
“虽然三个月能把中文学到这个程度,真的很了不起,但我觉得以后还是很有必要再教教你。”
艾凡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不过大概是为了练习中文,所以他的话特别多,想到什么都一定要说出来,可有些时候听他组织语言太费劲,纪川想干脆折中用英文凑合凑合,但艾凡不肯。
艾凡本想让他一睁开眼就能吃上早点,但昨晚没等到斯托,今天实在是不敢留他一个人在家里,便只好拖到了现在。
纪川看着边付钱,边偏头对自己嘀咕的艾凡只觉得心里暖得不行:“有什么关系,跟你一起出门买就好了。”
艾凡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斯托大哥知道你,我怕在路上碰见了你会有危险。”
纪川却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有什么关系,白天大街上这么多人,而且还有你啊。”
卖早餐的大婶显然是认识“纪川”的,可今天不仅在一向孤僻的少年身边看到了一个脸生的男人,这两人竟还说着一种她从来没听过的语言。
“纪,你们在说什么?是东方的语种吗?”
纪川除了开头第一个字感觉像是在喊自己的姓,剩下听的全是一脸茫然,但艾凡反应很快:“这是纪来自中国的双胞胎弟弟,他不会说法兰语。”
不等大婶问出下一个问题,艾凡便抓着纪川离开了,只是还走两步,艾凡就觉得自己的手一紧,是纪川,他不解地回头看向突然紧张起来的少年。
纪川下意识便握紧了艾凡的手,声音被压得低低的:“我看见那个人了……”
闻言,艾凡立马四处张望了一番,却是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到斯托大哥的身影。
回家吃完早餐后,艾凡一阵沉吟后才对纪川开口:“我想去后村那块牧草地看看,你能……带我过去吗?”
纪川的身子瞬间就僵住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言语:“好……”
其实要过去不难,就是一条路走到底而已,艾凡在梦里也都看过了,这会儿这么说只是不希望少年觉得自己多余而已,现在可由不得他舍不得纪川跟着自己去埋尸地,毕竟让他独自留在家里绝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而纪川忽然记起了男人说自己是“警察”的事情:“嗯……艾凡,你是警察?”
其实纪川觉得他一点都不像警察,更像个邻家大哥哥,或者是明星。
“嗯,算是吧,我昨天打的电话就是在给我上级汇报这里的情况,但那边说得等找到尸体才能调配警力,我有特地查过中文翻译,准确来说的话,就是类似特别行动小组这样吧,只不过它叫‘情报处’,我爷爷和我父亲也都是这个编制里的。”
“那你爷爷和你父亲都跟你一样……能看到、我是说通灵么?”纪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竟然连这种都可以有编制的吗。
艾凡似乎听出了纪川话里的潜台词:“对,不过‘情报处’的行动是保密的,我们用中文应该叫做灵媒吧,我爷爷和我父亲他们都是非常厉害的灵媒,在……嗯,圈子里都很有地位,但是我不好,我很不好……”
纪川猜想这个“不好”大概指的是他觉得自己不够厉害:“可我觉得你很厉害啊,今天早上你还自行车的时候忘了是哪一家,不都是路边的……幻影告诉你的,你也能看到它们,为什么不好?”
可艾凡接下来的叙述,则简直要让纪川忘了自己脚下是通往哪里的路。
“我爷爷有我父亲和我姑姑两个孩子,他们都继承到了通灵的能力,但到我一辈就没有了,我和我姑姑的孩子都没能继承到这种力量,我是三个月前才能通灵的。当时突然发现自己能通灵了以后很兴奋,我父亲就想测试一下我的能力,结果我看到我父亲会死于非命,并且就快了,我当时很慌……也很害怕……”
听到这里,艾凡的鸡皮疙瘩立马就起来了,心里凉飕飕的,都忘了感慨艾凡还知道“死于非命”这个成语,他还记得男人昨天晚上说他之所以会梦到自己,就是因为三个月前去世的父亲……
“三天后我出门没带钥匙,回来的时候敲门里面没反应,我就想试着感受一下我父亲在家里干什么,当时感觉有一股暖暖的能量从屋里散发出来,只是在我想仔细去分析这股能量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住,我捕捉不到它们……后来才知道是我父亲在午觉中去世了,医院给出的结果是心脏上的问题,可他身体一直很好,不抽烟也不酗酒,但其实我自己能隐约感觉出问题出在哪里,我父亲原来也总告诉我,得到的和失去的总是对等的……”
一早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是极舒服的,亚度尼斯这片牧草地总给人一种僻静深幽的宁静之感,可现在的纪川却因着艾凡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寒而栗。
“是我的原因,是因为我突然得到了通灵的能力,才会失去我的父亲,失去亲情。”
纪川哑然:“怎么可能……”
“本来想要找到你不算什么难事,我自己能量不够可以找我父亲的朋友帮忙,但他们对我父亲的去世得出了和我一样的结论,所以……基本都不愿意跟我来往了。”
纪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下意识便想为这个救自己于水火的男人辩解:“那也不能怪你,你父亲……离开,也不是你想要的……”
“人是情感动物,所以才有那么多不能被原谅的事情。”
直到很久以后,纪川都还记得当时男人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是自嘲的、无奈的,却也绝对是温暖的、包容的——他想,自己说不定就是在那一刻被男人口中的礼物丝带给系住的。
第154章 梦中人(五)
拨开刷在身上的层层牧草,纪川一点一点朝着记忆中的方位过去,那天月色很好,大片大片的牧草地被照的很亮堂。
在快要抵达最终地标时,艾凡却体贴地示意纪川停下:“我挖东西你就别看了,在这里帮我看看……嗯,那个叫……”
“放风?”
“应该是吧,就是帮我看着点,我来就好。”
其实法兰克斯是个地广人稀的国度,不比中国,而亚度尼斯这个小村庄就更是如此了。从两人一路过来到现在,别说人,就连动物纪川都没看到过一只。
只是原本清新的空气,随着艾凡在自己身后一下又一下地动作变得越来越浑浊,血腥的锈味渐渐从土层里渗出来。
艾凡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还不忘身后站着的人:“川川你捂好鼻子,味道不大好。”
纪川知道艾凡是不希望自己离开他的视线,可他在答应的同时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下意识便想转身看上几眼,谁知一眼过去正好瞧见艾凡扒拉出了血块。
那天夜里男人是背对着他的,没能让他看见这些血块的“制作过程”,可现在那些沾染着碎土、血肉模糊的尸块就这么摆在他眼前,看得纪川一阵反胃,浓重的血腥味将他包围,他一个没忍住,兀自跑到一边蹲下就吐了。
艾凡有些心疼:“我也不想你看到这个,但我又不能不把你带在身边,我很抱歉……川川你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