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药丹心 (匕鸟一卦)

　　“不必如此内疚，”通慧似乎明白他有些焦急的原因，片刻后说道，“你无需担心六尊者会身陨凡人五百年即死，与自身没有受过天地灵气滋养也有关系。六尊者多年住在归元派灵气最浓郁的地方，早已不是肉身凡质，虽然看似枯瘦嶙峋，但是筋骨中自有一股灵气滋润，与灵海无关。你无需自责，这并不是你的过错，本就不是你的责任。”
　　通慧倒是十分镇静：“至于九级地阶奕灵丹，我想正道七派中总是有一些，若是不够……”
　　“可以找师兄啊！”周浅章说道，“他现在已经从之前的心境不稳中慢慢恢复了……”
　　“这也不是他的过错……”通慧尊首笑道，“我说过，你不必着急，先让我到各门派中找找看，若实在是凑不齐，再找亦羽师侄不迟。”
　　周浅章终于想起了什么，释然一笑：“归元自在，我刚刚倒是忘了……”
　　归元派——自天地元气而来，终归天地灵气，循回往复、不灭不逝。
　　并不是因为有奇特的功法秘籍，而是归元派本身就不在天地生死之中。
　　求极致则化灵气，溢四海而复聚之；灭肉身而求虚无，世事消而魂魄留。
　　生死簿不记，无常君不接；奈何桥不过，孟婆汤不递。
　　此身生生死死往复，然世世辈辈相寻。
　　无非换体重生，然本心如一不移。
　　有人求长生，归元本长生。
　　“只是……”周浅章犹豫了一下，说：“难道尊首的意思是要我先不要告诉师兄么？”
　　“先不要告诉他了，毕竟他要是知道六位守派护山尊者灵海被封和他的道侣有关，怕是会踌躇一阵……”通慧道，“我也不需要你瞒他，只是我现在向其他门派掌门发信，最晚也不过今夜就能收到回信。若是能凑到足够的奕灵丹，再告诉他，他也不会过于愧疚；若是凑不齐……也只能让他来炼丹了。只是不知道，他的丹心是不是足够稳定……”
　　果然，到了傍晚时，除了芷水谷的谷主没有回信之外，其他几派的掌门要么是差人送来九级玄阶奕灵丹，要么就是回了一封致歉信——仁阳派、芷水谷、隐川阁没有九级奕灵丹，玄逸门、遗仙谷、知问宫各一颗。
　　看似很少，但是要知道，正道一共才两位九级丹师，其中老谷主还常年闭关，所以九级丹药本就寥寥。再加上奕灵丹本身也是很稀有的丹药，无论是成分还是配比都有很多要求，若是七级奕灵丹或许还能多一些，但八级、九级就非常少了。何况，九级玄阶……再上便是九级地阶——在传统的认知中，九级地阶便是最顶级的丹药，九级玄阶只比它低一丝，就算是九级丹师，成功率也是难以直视的。
　　“三枚，已经比我想的要好的多了。”通慧尊首对周浅章说道，“不过，这样看来，果然还是要让亦羽师侄出手了……”
　　


第25章 24.丹心何依
　　九级玄阶奕灵丹……
　　唐亦羽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如果是从前，必定是有九成的把握，只是现在……虽然丹心不稳的主要问题已经解决，但是是否已经恢复完全，却是无从得知。再者只要一想到，昨天阿念参与到对归元派的袭击中，自己就难免心神不稳。
　　何况——唐亦羽铺开纸、镇上角、浸浓墨，手腕一动，便是一串世间稀罕的药草名字，字迹一如既往精瘦有力、钢筋铁骨、顿顿含锋、行行勾利，却又裹圆藏锋、融墨隐刃——从昨天开始，灵海就感受不到阿念的方位……
　　这么想着，最后一笔就隐隐有些颤抖，不复从前流畅。
　　“通慧师叔，这是炼制奕灵丹所需要的草药，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炼出，但是这些准备却是必须的，还请您找来。”唐亦羽道。
　　“亦羽师侄，你不妨直说，你现在丹心恢复的如何？”通慧尊首接过药草名录，问道。
　　唐亦羽苦笑着摇摇头：“之前炼不出丹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拿出药鼎，所以并没有实际的评判。只是您也知道，就算不炼丹，我自己肯定也是有估计的。”
　　通慧尊首点点头，又说：“而且既然你和他已经灵海相容，想来你也能感应到他昨天是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的，你现在恐怕只是一心想着去找他，也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吧。”
　　“……我确实很担心他……”甚至就算明明知道他才是“恶”的那一方，也忍不住对归元派有些……咳，有些怨念。
　　只是虽然情感是有些偏颇，可唐亦羽毕竟还是知道这种想法其实是很不公允的，毕竟归元派才是受到损失更大的一方。
　　“可是你却没有现在就去追他的下落，”通慧尊首道，“因为你知道，就算他受了伤，我归元派也不会对他下杀手对么？”
　　唐亦羽没有答话，通慧尊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恐怕非但不能静心炼丹，反而各种念头纠结杂混。亦羽师侄，你可还记得归元遇袭之前你来找我时，我说了什么？”
　　“此境彼境，谁是谁非、谁真谁假。世间人并不相同，天下人也不相同。” 虽然唐亦羽此时脑中盈满混杂着对顾念棠的怜爱偏宠、对他下落不明的郁郁烦扰、对正邪相迫的踌躇烦闷等等一些负面又繁琐的情绪，可是说到记忆，仍然是清明顺畅的。
　　通慧尊首笑着点头：“那你可想明白了？”
　　唐亦羽皱眉不答。
　　“世间有几个世间，其人自然不同；天下有多少天下，事理有同然仍存异，可不要被你曾经的见解箍住了视野。”
　　唐亦羽猛而一怔——难道尊首知道我原本并不是此界中人？！
　　通慧尊首并没有等他问出话来，而是自顾自的念了一段像是经文的号，唐亦羽虽然心中大震，然而智商却并不理心中惊诧，自顾自地记住了全部。
　　若是顾念棠在这里，他就会告诉唐亦羽，这是归元派的典藏经文，据说归元志高武籍《天诏诀》也是归元祖师从中悟出的……
　　此间世界，正为正，邪亦可归正；人性本善，何不归元？
　　或许在我们看来，不太能理解，这里的正道名门为什么都是如此宽宏大量、乐于指引小辈。对于前世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阴暗、晦涩，周围的人也多敏思博学上进，所以唐亦羽对于归元尊首这样的指导并没有任何怀疑之类的猜测，他只是再一次肯定——人心向善，仍是正义宽容者为多。
　　既然这样，自己当然也要感有所还，既然得到尊首指点，不妨趁这个机会，炼出奕灵丹，先救守派护山六尊者，再去找阿念——
　　阿念，我知道你会等着我。
　　《绝尘归元》，生灵所感；阴阳佼佼，五行萃萃；人本杰灵，求得所诚。
　　生死茫茫，左右顾忘；前生忡忡，来世惶惶；此生奉世，不求圣朗。
　　经过通慧尊首的一番指点，唐亦羽终于勉强能够静下心；或者说，归元绝尘录，成功的让他暂时忘却自己是个身在世间、行于五行、仍属阴阳的人，而是仿佛洗脑一样让他心甘情愿地将一切奉献给世人。
　　劈叶破茎去果留根，一动一行仿若铁行石动。
　　双目淡淡、悲喜全消，五官冷冷、往来陌生。
　　火极热、目极寒；十指翻腾、内心无波。
　　唐亦羽一边全力借助归元绝尘录，保持着静心守境炼丹药；一边却又仿佛能看到这样的自己，好像指令代码一样执行既定的程序。
　　他并没有什么怨怼愤懑，但是他确实忧心顾念棠。他知道如果尊首不强行用归元绝尘录给他涤心静气，他绝对无法在这里平静地炼丹。更重要的是——阿念是按照圣明阁阁主指令袭击归元派，如果现在就让天下知道这位圣明阁少阁主是自己的道侣，虽然正道名门不会有什么说法，但是莆田凡人却绝对会言辞激烈！
　　自己并不想阿念受到这样的诋毁，所以于他而言，炼丹也算是一种弥补——夫债夫偿，天经地义……
　　周浅章看着唐亦羽周身冰冷绝世的气息，心中思绪万千——玄逸门多冰山，可是师兄从来是温和笑着面对所有人，总是一样的照顾、一样的教诲……自己还曾经想过，这样的人大概才是最无情的，呵……真是天真！
　　就算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温和，可总有一个人让他格外温柔；就算所有人都一样，可总是能感受到他的关怀。
　　像现在这样，除了眼前的丹鼎，什么都不看，什么不在意，才更让自己难过。
　　唉，可惜你只是师兄而已。
　　不眠不休、不言不动连炼三炉奕灵丹——两枚九级玄阶，一枚九级地阶，距离唐亦羽最开始进入无情状态已经过了十天！
　　丹成那一刻，唐亦羽右手挥出一道气劲，三枚丹药甩到一边的瓷瓶中，自己却脱力到四肢疲疲、周身战战；神思木然、灵海枯竭；眼前突然纯黑、五感骤然全失；双臂重若千钧、两膝绵软无力——“咚——”的一声撞倒药鼎，沉沉昏去。
　　周浅章早在唐亦羽又炸开丹鼎的一刻冲了过去，却没来得及接住他，只能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半搀半搂地送到内室。
　　“你这么拼命，为的肯定还是他。诶……师兄啊，我现在反而庆幸你不是归元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