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予捧起剑朝姚夏燃走过去,姚夏燃却只是看着应予手里的剑,没有接。
“为什么不说话。”应予慌了,往前一步姚夏燃就往后退一步。姚夏燃眼中有应予从未见过的悲伤,不是等候不是迎接,而是像告别。姚夏燃抬手摸应予的脸,应予竟然什么也感觉不到。应予惊慌失措想抓住姚夏燃,这时腥咸的海风灌进洞口,吹的姚夏燃轰然飘散。
应予的双脚骤然陷进深渊里,他吃力的拔起双腿跌跌撞撞跑向出口。
阴霾的天空,远方天光刺目。如无尽的冰在烧,烧的人喉音嘶哑满眼血泪。白茫茫的沙海血流成河,应予看见姚夏燃驻剑立在海岸另一端,身前尸首倒伏成山。应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疯了一样朝姚夏燃跑过去,却眼睁睁看着月淼在自己面前伸手掏出姚夏燃的心脏。
好疼啊。
像遭了万箭穿心,应予撑住胸前大口大口的呕出鲜血。月淼得意的把姚夏燃的心攥在手里,像攥着一个玩物。“我们不欺负人,公平的一个一个来与他对战。开始他那幅无人能敌的样子把我吓了一跳,他脖子上的黑金索就像是假的。为了给你争取时间,他简直比神还强比鬼还凶。可我从来都没说过要抢你们的剑,自始至终我的目的都是姚夏燃这颗心。我们鲛人族中世代流传这样的秘闻,乌白最强战神的心,是天下最珍贵的药。食此心者容颜不老,永生不死。”
月淼骑在马上张狂大笑,不屑的瞥了一眼应予手里看起来稀松平常的黑剑。一连数个月的夜以继日殚精竭虑,此刻没了姚夏燃的应予看起来像断了翅膀的鸟,无力且苍白。月淼根本没把应予放在眼里,朝身后人抬抬手指,“既然来了,索性给我把那剑一同抢过来。这家伙已经不堪一击了,不费吹灰之力我们就能……”
月淼话没说完,身后兵将们神色惊恐的齐齐打了个寒战,月淼只看见身侧有血喷湿自己的脸,他甚至没有察觉自己握着姚夏燃心脏的那只手什么时候断的。
大风起,乌云蔽日,海浪滔天,地裂天崩。鬼角獠牙刺破应予瘦弱的身躯生长而出,他只身立在海与天的最南端,怀抱姚夏燃已死的心放弃了为人的意志以鬼的模样举剑指向众生。
“快逃吧,我会让你们途径之地伏尸成山血流成河,我要你们妻离子散国破家亡永世不得超生。”
应予挥剑处鲛人大军血肉横飞溃散奔逃,鲛人国家大乱,鲛人王命人绑了月淼献祭给应予祈求平息应予的愤怒。然而为时已晚,应予持剑沿路屠城灭国,一鬼一剑合为一体,成毒成祸成了世间最凶的诅咒。
蝉声嘶哑,灼眼的盛夏燃尽了最后一滴血泪。不过几日间,应予双眼陷进深渊底,看尽千万年不见天日的黑暗。应予的悲伤积聚成徘徊不散的黑云,双眼血色不退,所经之处皆成焦土。
混战中应予丢了姚夏燃的身体,他循着气味一路回到王城,临进城门时被等候多时的姚野拦住。姚野以千年寒冰为棺收敛了姚夏燃的身躯,将姚夏燃护城墙一样放置在城门外抵挡应予。
应予离城的这段时间,天下大变。皇帝崩,太子不见踪影,刀剑司司长以易成川的剑做交换,勾结外敌力图篡位。异国大军压境,被黑金索大大削减战力的乌白军身陷被动。
姚野想借应予手中神剑平定战乱,他在应予面前用剑挑开冰棺。“交出你的剑,否则我要你亲眼看见姚夏燃如何烂在你面前。”披头散发的应予缓缓抬起脸,弯起嘴无声的笑,抬剑轻轻那么一挥把姚野击出百米远,姚野身后高耸的城门轰然坍塌。
应予走到冰馆前,隔着冰面摸姚夏燃的脸,“对不起,差点弄丢你了。”应予用剑轻轻划开姚夏燃脖颈间的黑金索,终于兑现了自己的誓言。
姚野仍然不放弃的步步紧逼,他像个拯救者一样大义凛然的朝应予伸出手,“你已经作恶太多,不要再执迷不悟。敌军来犯,给我你的剑守护国土还能替你赎罪。”
“人伤他性命,我夺人性命,我无罪可赎。”应予说。接着他挥剑削掉鼓楼屋顶,城中尖叫哭喊声四起,应予淡淡对姚野笑,“这才叫有罪呢。”姚野禁不住后退,应予迎着一众恐惧又厌恶的目光再次挥起剑,这时面具男忽然现身,两只手指牢牢夹住应予剑锋,“够了。”
面具男轻而易举取走应予手中的剑,应予在后面追赶面具男到姚府。在王城局势恶化之初,姚野命全家人带着老太太搬出王城,如今姚家府上无人。面具男立在姚夏燃房中,等应予跟上来。
面具男问应予,“你可知姚夏燃视他父亲留给他的那把剑如什么。”
“如性命。”应予心绪混乱早就杀红了眼,屏着满身怒气,衣角翻飞杀意外露,像要立刻撕碎面具男。
面具男挥起袖子拉开临墙的一面书柜,裸*露出来的墙面上藏着一个年头久远的剑匣。应予见过姚夏燃用那剑匣装他父亲历尽功勋的宝剑,剑太重,自从回到王城就再没见姚夏燃打开过剑匣。应予低头打开剑匣却没看见姚夏燃的剑,反倒掉出本薄薄的小书。
应予浑身的戾气骤然熄了,腰间香囊丝丝缕缕的芳香沁进应予口鼻,让他眼睛重回清澈。书上歪歪扭扭属着应予的名字,里面挤满了应予年幼时的雄心壮志。姚夏燃把应予这么本“闲言碎语”当宝贝似的小心藏着,自己真正的宝贝却不见踪影。
“那剑姚夏燃从营地回来时就卖了,为了换你回到此处后衣食无忧。”面具男把应予的剑交还给他。
以为自己早已流不出眼泪的应予还是泪流满面。在姚夏燃出现前,应予以为耗尽此生自己也将努力的活成个悲剧。他人皆视自己为空有一身傲气的废物,只有姚夏燃第一个看见他藏在怀中的珍宝。
应予匍匐在地上乞求面具男,“灵魂也好肉身也好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求你救活姚夏燃。”“公平交换”了这么多次,应予已经很清楚面具男要的是什么。
这次面具男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欢欣雀跃的立刻动手,眼中泪光隐隐闪动。悄悄褪去从头到脚的伪装,面具男垂首间显露出曾经为王的肃穆和悲怆,他把手覆在应予头顶,“成交。”
像做了一场大梦,睁开眼睛的瞬间路经的车马灯光一股脑统统远去了。应予一袭白衣只身立在河边,远望面前凝滞不动的河和对岸灼眼的大片红花。
身后过来两个扛旗的小孩,领应予往远离河岸的方向走。来往人影重重的街口,一位姿容艳丽的美人正在摊子前喝茶。美人着桃粉色短襦裙,衩往上一直开到腿根。头也懒得抬的问,“哪位啊?”
“我是……”话到嘴边又忘了,应予只记得把一件事揣在胸口。“我来找人。”
“不渡河找个鸟的人。”美人骂着瞥见应予腰上挂的面具顿时止了声,低头啐出一口,“呸,易成川那个王八蛋。”她起身比应予还高,应予这才看见她身后拖着的一条白色蛇尾。
美人晃着扇子一摇一摆带应予走进一间迷宫似的大屋,掀开重重无尽的门帘,里面有无数的门扇洞开又闭合的声响。“想把人带走可以,但我的地盘上必须听我的规矩。一会儿我把人给你领出来,你不能看,你只管往出口走,他会在后面跟着你,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回头。”
“好。”应予安安静静应下,跟随美人到一扇门前停下。朱红的门框,墨绿的门帘,帘布上隐隐有青色的鱼尾跃出。美人按住应予的肩膀让他转过身,应予听见身后“吱呀”的推门声,像有人出来了。
“你可以出去了。”美人说。
应予点点头,迈开脚步往回走。
“应予。”
身后人叫他,应予脚步没停,心里赞叹,声音真好听啊。
“我想你了。”
身后人的声音忽远忽近,像在耳边低语又像远在天边带着隆隆雷鸣。应予脚步还是没停,心里十分笃定的答道,我应该是……更想你的。
“答应送我的剑呢,怎么没带来。”
身后人好像生气了,声音冷冷的,刺的应予后背的皮肤微微发颤。应予停下脚步想解释,可只有那么一瞬,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身后人安静下来,应予克制不住的在意身后的一举一动。“疼。”对方忽然撕心裂肺的喊出一声,应予的心皱在一起猛的转身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应予抓紧头发心疼的大叫,“让我看看他,看看他哪儿伤了。”美人出现在应予身后,眼神冷淡无情,“你回头了。”
“我……”应予哽住,手足无措的立在无数扇门前,薄的像纸片,风吹过空楞楞的响。
“你回头了。”美人忽然又笑了,掏出手帕低头拭了拭泪。她送应予走出迷宫,“若是真的拘泥于规则,那这屋里的人对你来说怕是还不够重要。你走吧,他已经回去了。”
应予再抬头时竟回到观星台上。面具男立在栏杆上,在夜空下端详应予的剑,他没回头的对应予说,“暂借你的肉身,我已经了结了自己的心愿。这是把好剑,远超过我。我答应我徒弟让他儿子成为真正的匠人,我已经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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