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还是板着脸,倒是赵烈见季常脸都要贴到张衍面上去,不觉变了脸色。
张衍这才开口道:“凡人阳寿短,一年已经能做很多事。像赵公子,未及弱冠,也是快做父亲的人了,怎能和你一般见识!”
赵烈一听,不知是不是身上雨水未干,不禁打了个寒战。
“哎呀,君琢,他湿成这样,你也没使个避水咒与他。”季常忙使法术,干了赵烈衣服,还透着一股暖意。
张衍瞥了赵烈一眼道:“是我顾着龙的事,疏忽了。”
“在江阳你常提到赵公子,怎么这时倒疏忽了?”季常脱口问道。
张衍不耐烦,指着香案上一个青花瓶子说:“那是我身上和那道士衣服上弄下来的龙血,你也收了罢!”说罢,那瓶子凭空飞到季常面前,还摇晃了两下,里面有水作声,咕咚咕咚作响。
季常脸色大变,向后退去,竟站了起来,颤声道:“毕竟是同族之血……说好你收拾,怎么这样戏弄于我!”
张衍这才笑出声来,瓶子飞回案上,他才开口道:“那是这几日我收的朝露。龙血我装在别处了。虽说上面同意我们回去,也还有四年之长,世事多变,都很难说,你别得意忘形!”
季常犹有惧色,看了那瓶子一会儿,缓了气说:“我也是刚听说,又觉得能与你出来,不用呆在那破潭子里,心内欢喜而已。”
张衍见他这般,脸上又自带笑意:“你真白大了你弟弟几百年,他虽粗鲁了些,也不似你这般沉不住气的。”
赵烈见两人相谈甚欢,插不上嘴,也觉得无趣,正好哥哥他们有苏醒兆象,忙起身过去帮扶。
赵煦醒来第一句话便是:“睡得冻死我了!还以为掉进了冰窟!”
大家醒来也都说冷,纷纷围到火边取暖,见有两个清秀公子在,也搭了两句,听他们答得冷淡,也不多言,自己聊起来,什么道士,巨龙,长剑,忘得一干二净。
“天气大好了,明日便可启程了罢?”赵煦在一旁问船家。
“这是自然。大人想什么时候开船就什么时候开船。”
“这就好。”赵煦刚才也和张衍打了招呼,自然认得他,此时看了赵烈一眼,把他招呼到一边小声问,“那和杨冕闹了事的山神怎么在这里?”
赵烈摇头:“不知道。不过下人似乎都不认得他了。”
“也好,省得回去多事。”赵煦不再追究。
晚上,大家回船休息。
赵烈睡不着,站在船头,若有所思。想想还是下船去山神庙找张衍,却被船家拦住:“大人,这么晚了,还是不要下去了罢!”
“我去走走,不会远的。”
“人生地不熟,赵大人要有什么闪失,小人担当不起的!”船家苦劝。
赵烈无法,只得悻悻回到船舱,准备就寝,掀开帘帐,却见张衍坐在里面,穿着他上次送的衣服。
赵烈愣住,手抬着帘子,久久放不下来。张衍也不看他,犹自倚榻坐着。
两人峙得赵烈手都酸了,张衍才往里坐了坐,赵烈忙上了床,与他坐到一处,伸手去搂,张衍不做闪避,由他抱在怀里。
“你不问我怎么来的?”张衍闷闷道,“不问你家下人怎么不认得我?”
赵烈摇头:“我管不了这许多,能见了你,哪能顾得上那些!”
张衍沉默良久,才道:“那我倒恭喜你,要得贵子了!”
赵烈听出话外音,把头搭他肩上叹道:“你也知道吃味了,这便是人间情苦,你也算体会一两分罢!”
张衍别过头,怔了一会儿,低声道:“苦得很。”
第二十三章
赵烈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艰难道:“我本不是要你这般苦的。”
张衍也笑:“我也不是要你这般苦的。识你之前,清风明月,草木枯荣,都各带精神,分别以后,却好似处处有你的模样,竟没有其他想法。我先前还暗自奇怪,为何你见了我,总是似怒亦喜,作嗔又笑,如今再见,我心内也是悲喜难辩,才知道难为你了。”说罢,又“唉呀”一声道:“我却忘了,你不喜欢说‘难为’二字。”
赵烈直觉得一年多来修身养性,听了此话还是喜若颠狂,几欲发抖:“你什么时候不曾难为我!你倒难为死我好了!”说罢,一口在他颈上咬下去,褪下他衣服,张衍嗯啊地呻吟两声,转了骑在他身上,使了个仙术,灭了灯火,又隔绝了外人视听,两人在黑暗中行起事来。
未几,竟有声音穿过法力悠悠传来:
“
徘徊映歌扇,似月云中见。
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
”
接着又是江浪拍岸之声,此起彼伏。
两人识得是季常,张衍披衣而起,推开窗户,赵烈也忙系了衣服跟过去,只见江上一片漆黑,却飘飘似有鼓乐丝竹之声。张衍闲闲往窗台上一坐,衣衫迎风猎猎而动,赵烈不禁觉得有些发冷,又拿了件衣服披上。
“季常,你做什么?”张衍笑问,声音不大。
此时,赵烈真见一条苍龙于水中出没,鳞片在黑暗中青光闪闪,奇妙非常。待他戏够了,便化作青光上来,变成季常站在窗前,发丝缕缕,犹带湿意。
“叫我做甚?”季常面带喜色,“明天 就要回江阳,这条河暂时无主,也容我玩玩!”
张衍笑道:“这么不想回去?”
“当然!”季常凑过来道,“君琢,到时回了天上,让曹大人放两个实缺给我们,你来这山,我占这水,不管天上那些俗事,只在地上游山玩水,岂不快哉?”
张衍哈哈大笑,拉过站在一旁的赵烈,坐于自己怀中,说:“你问赵公子,他说好就好!”
赵烈刚才起的匆忙,还未束发,又没仙力像张衍季常一样可以瞬时收拾起整,一时乌发随风乱飞,把眼睛也遮住,哪答得了话,张衍也不再问,一把拂开他头发,抱住他在风里吻了起来。
季常看了,也抚掌大笑,又复跳入水中,游龙戏水,好不高兴!
一时天上无星无月,群山隐匿,万物沉眠,只有涛涛江水向东流,大千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三人欢畅其中……
接下来几日,季常化作龙随船而行,张衍则与赵烈一处,船上诸人,除赵煦没被施障眼法外,都看不见张衍,赵烈也乐得日日同张衍厮混一处,赵煦对赵烈被打的事也知道一些,并不想管他,只交代一句“好自为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偏偏一路太顺,很快到了江阳。
张衍季常站在甲板上同赵煦赵烈兄弟告别。
张衍在赵烈耳边道:“赵公子,你那日和我说过,要尽其志,畅其才,才无愧于心,我若现在带你进山,你一时从了,难保将来不恨我。你和夫人好好过,张衍等得!”
风太大,好像眼前人就要乘风而去,赵烈两眼被吹得发干,反倒流不出泪来,只紧紧抓住张衍袖子,赵煦在一边都有点看不下去,过来说道:“够了罢!”
赵烈才放了他袖子,看两人下了船,渐行渐远。
回榆塘时,由于路上耽搁,已是深晚。迎来的下人说,少奶奶等不得,先回房了。
赵烈平复了心情,悄悄踏入房中,却见灯明,心下疑惑,才见素素和衣在摇椅上睡得正香。赵烈知她在等自己,看得不忍,轻轻走去,将她横抱起,走到床旁,正待放下,素素就醒了。
“回来了?”她睡眼朦胧,甜甜一笑。
赵烈也笑,小心把她放于床上,替她脱鞋宽衣解发:“我不讲那么多规矩,以后不要等了。”
“可是嫂嫂不也等么?”素素往里躺了躺。
“你别学她!大哥对家眷,管教得还是有点死板,何况你又是这身子,劳累不得。”赵烈抚了她头发,抱她衣物放到旁边椅子上,经过镜子,一时出神,想自己才不出两年,形容已和先前有些不同,要是再过几年,形容大变,再穿不得女子衣服了。
正这般想着,素素问:“相公,你怎么了?”
他猛然醒转,忙说:“没什么。”
敷衍过去,也收拾了一下,吹了灯,躺于素素身边,素素往他怀里钻,他也伸手抱了来。素素拉他的手往肚子上放,触感温热,隐隐腹内好似真有小物在动。
赵烈半晌说不出话来,素素知他呆了,扑哧一笑,赵烈把她拥入怀中,喉咙发酸,说不出话。
素素在他怀中道:“你十八岁便要做爹呢!”
赵烈感慨万千,道:“是我福气。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素素想了一会儿说:“像你这样,单字就好,琅琅上口。林字怎么样?男也可,女也可,林海浩渺,郁郁葱葱。”
“会不会太简单了?虽然简单也是好的。”赵烈沉吟,“林……林……林……林间有客无人识,矣乃声中万古心。”
“清寂了点呢!我倒觉得这字有栋梁之意,又大气得很,”素素道,“不过我也不求他大富贵,平安踏实便好!‘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赵烈还在想“林中有客无人识”,越发想起张衍了,想他在那,寂寂寞寞,又想那青龙陪在左右,也是一副不老容颜,倒能长久,加上自己娶素素前父亲说的那一番话,虽知自己这么想小气,却不免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