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青司摆首道,“我并不认识,可她落款留的那个印记我在山洞中见过。”
“山洞?何处的山洞?”
“卫海上的一个荒岛。”
老妪满眼泪水,一手拍在膝盖,叹道,“造孽啊。”
此时大多数人都已转醒,唯有金玉堂还有些迷糊,他揉揉眼睛看着面前的景象不明所以,待他对上泪眼朦胧的老妪,就见她眼中哀切满是留念。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金玉堂。”
“在哪里长大?”
“金华。”
“可有家人?”
“从我记事起就是一个人。”
“你的名字从何而来?”
金玉堂掏出胸口红绳,护身符正面绣着个金字,而背面为久安年神乐,“原本大家都叫我小堂,我九岁时认字的鹰哥告诉我这个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上边是金字,我想或许是我的姓呢,就让他给我取个特别有钱的名字,然后就叫金玉堂了。”
老妪啜泣不忍道,“久安年十一月你在玉岭出生,你母姓金,父姓张,原本的名字叫张惜洛。”
金玉堂笑了几声心中有些沉闷,他道,“你肯定是骗我的吧,老婆婆,我是在金华长大。”
“当年是我让人将你送出玉岭。”
眼泪莫名的滴了下来,金玉堂仍笑道,“这么说婆婆你认识我?”
老妪点了下头,她含泪道,“你父唤我一声娘亲。”
金玉堂再也忍不住哭出声。
原来,他有家人。
第九十二章 金洛妆:张修岳
屋内低泣声渐弱,老妪看着那副雪景图深陷回忆,浑浊眼中不知被泪水打湿多少回。
半晌她开口道,“那个圆纹是你母亲家族灵纹,你身上也有。”
金玉堂回想半天也不记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道,“可我从没见过。”
“你可开灵了?”
金玉堂点头。
“灵纹在你左腿,你用灵力时它便会出现。”
听完金玉堂急忙捞高裤管,手中灵光乍现同时,左腿处浮现青紫圆纹,甘青司与甘云归当即认出是在山洞尸骨上看到的印记。
老妪哀伤的看着他,“这便是你娘亲的灵纹,金华中市大家金氏。”
“那我父亲?”
“你父亲不是什么大家,我们张氏不过是固怀堂旁系一族,要是细算下来,你也是固怀堂的子弟。”老妪叹道,“若是说你们在山洞中遇到同样的圆纹,那便是金家族人。”
“金华中市?”江溢奇怪道,“金华中市应是宋氏才对。”
老妪不屑一哼,“宋氏不过是沾了金氏的光,算不得什么大家,三十年前东吴最大的商号便是金氏,只不过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宋氏当时只是金氏手下的一个小商号,趁着金家人离奇失踪,便借惊雀玄门的势力平白无故掌管了金家所有的商铺。换作当年,宋家人可敢在金家子弟面前出一声大气?只是没想到会让玉堂受这百般磨难,明明他是金氏唯一嫡系。”
老人娓娓道来,那是多年的往事,却在她眼中恍如昨日。
东吴的一片天是由金家撑起,那年,正是春风拂杨柳,络绎不绝的游客赶至金华,为的是金华中市名号最响亮的金家大小姐金洛妆。金家大老爷金柯膝下三子一女,而金洛妆又是由正室所出,他便尤为疼爱这唯一的掌上明珠。金洛妆是十分的大小姐脾气,也不爱其父为他介绍的王公贵族和富商公子,就连任性要以绣球择偶,金柯也答应了下来,并告知众人将手下最大的商铺作她嫁妆,莫说众人眼红,就是金洛妆的亲生大哥也差点气得昏死过去。
由此,那段时间金华热闹非凡,谁都想当上这个乘龙快婿。
抛绣球当日,彩带高挂,楼台都是上好绫罗锦缎装饰,更别提玉盘中的绣球,一针一线皆是珍品,一颗玉珠都能当普通人家一年吃食,直把人看得眼馋。怪就怪在吉时到后并未听见敲锣打鼓,除了一个空台其余都是兴致勃勃的上门客。
时过已久,人群中骂骂咧咧声音不断,当即就有人要上门讨说法,一开了口,附和人士便纷纷热血起来,雄赳赳就往金家大宅去。
大红灯笼仍挂在大门之上,可偏偏无人守门,按理说金家大户就是保镖也得上百,这空无一人的荒凉景象着实让人生疑,更有人嘲讽这是金家故弄玄虚,借着自家财大气粗拿人耍着玩。有心之人听了更气不打一处来,立马就踹上红漆大门。
等厚重的门慢悠悠打开,面前便是横七竖八的尸首,血溅四处,吓破胆的人急忙喊叫出声,一时间金家门外慌乱不已,官府急冲冲赶来也费了不少力气才挤进金家。蹊跷的是金府之内无一活口,一百七十五条人命全是金家的下人和侍卫,在金家居住的旁系和直系一共七十九人却找不到一个。
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金家惹了什么人,被江湖上的杀手全部私下处理,要不就是被带到仇家面前处了极刑,更有甚者说金氏为避仇家残害无辜家丁携款逃离。可官府一查下来,商号的所有契约整整齐齐放在书房暗室,就连金库都是塞得满满当当,家中每一处房屋的用品都安放规矩,偏偏金家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无踪影。
“我见到洛妆时她已无了半分大小姐的影子,金家旁系五十一人被送到不同的地方,剩下的二十七个直系被带到玉岭。”
“前辈不是说七十九人吗,还有一人呢?”甘青司问道。
“金柯在回玉岭途中就死了,五马分尸,尸骨无存,我听门人说有的金家人见到他惨死的一幕就疯了。我在固怀堂禁室见过几次洛妆,那小丫头狠心极,隔三差五寻死,可每一次都好巧不巧被我儿子救了。当时我们谁也不知道她是谁,只知她是罪人,和其他试验人一样该死。早先固怀堂内就有人开始修鬼,而县衙便把判死刑之人送往堂内,我一直以为洛妆也一样。”
老妪名叫杨芝滢,与其夫有一独子名唤张修岳,修灵之事他并不及父母在固怀堂中至多就是一个跑腿的料,可为人忠厚老实深得掌门人喜欢。修鬼之事在门中都极少为人所知,可恰巧长老相中张修岳选他去当守门人,他知道那些是做尽穷凶极恶之事的贼人,即使是值夜班,他也不敢睡,硬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可好景不长,他送饭的时候遇见了金洛妆,金洛妆生了一对非常漂亮的眼,饶是面色不佳那双眸子也十分有神采,他实在不相信这样一个女子会是恶人,可对方不说话,他看了一眼后便匆匆离开。等他再次来取碗时已是第二日,可他清楚记得菜色也记得碗,他知道这个女人未进食便好生相劝,这一开口就是对方记恨的眼神,他也不敢再言。
再见时是一群弟子粗鲁的在灌她稀粥,有的人见她貌美更是趁机朝她身上乱摸,甚至扯下她单薄的衣衫,张修岳怒不可遏挡在她身前把在场弟子骂了一遍,接着被弟子们合伙修理了一顿。原因很简单,大多弟子为直系且修为在他之上,被一个半吊子的人打搅教训自是不会忍。明明被打得惨痛,可张修岳硬是把金洛妆护在身后,众人觉得无趣也不想闹大便退了出去。
等张修岳回过身去问她情况,对方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他打蒙在原地,而后他才明白,金洛妆衣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衣不蔽体的女儿家自是羞愤,当即张修岳就把自己的衣服脱给她,然后又急忙跑了出去。
后来的每天,金洛妆都穿着不合身的长袍站在栏杆边等,而张修岳已经不用劝她也会自己把饭菜吃完。
杨芝滢成天不见张修岳人影子便主动找上门去,一见儿子笑得傻兮兮的样她就知道自家儿子动了春心,再三询问后,张修岳告诉她对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就连名字也不曾透露。
而杨芝滢知道金洛妆的时候,张修岳已经不省人事。她看着蹲在墙角满身是血的姑娘,眼中的泪水和恐惧竟让她厌恶不起来。她知道是金洛妆动手伤了张修岳,她也知道这个姑娘将不久于人世。
清醒过来的张修岳第一句话就是他自己动手伤的自己,和金洛妆无半分关系,杨芝滢自然不信他的鬼话,那刀子莫不成长了眼睛往他自己肚子钻。张修岳说是自己给她的,杨芝滢在想打死她儿子之前还是开口问了原因,他说,金洛妆想走可他不能违背师命,金洛妆要走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了他。
杨芝滢大发雷霆当场给了他一巴掌,张修岳说他不知道她会真的动手,他以为她喜欢他。
冷静过后杨芝滢三番五次对他警告,金洛妆既然在禁室,那便是重罪之人,就是张修岳再对她有念想,她也绝不同意。饶是杨芝滢不同意,脚长在他身上,能下地的第一天他就跑去禁室。
见面的时候,金洛妆第一次同他开了口,他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再然后他说他带她走。
金洛妆没再说话,又恢复之前的沉默。
张修岳与她说了约定时间便离开,当他准备好一切,禁室里的人血染了衣袍,张修岳慌忙抱着她去找医师,好在她身子虚弱无甚力气,破石割开皮肉未及要害。
金洛妆说不想连累他,所以她宁可死。她没有告诉张修岳在他为自己挡下所有伤害时,她就动了心。
刺过去的一刀是在所有恐怖过往逼迫下的不由自主,金洛妆记起了父亲的死相,表亲的癫狂,和自己无尽等待死亡的恐慌。她那时只想有一条生路,可谁知求生的欲望竟让她忘了本心,她害怕那样的自己,所以她等到张修岳平安的消息后才决定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