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多话,”
沉青道,“出去。”
“还有一点点,大人您听我念完嘛。”
抚桦道,“天道百度上还说,秦墨身具金龙之相,紫薇护体,帝星转——哎,哎,大人!大人大人我错了啊啊啊啊啊——”
沉青拎起他的后颈,把轻飘飘的树妖少年整个丢了出去。
他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个动作,蜷回暖乎乎的被窝里,阖上了眼。
——
“先生……季先生?”
等沉青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他坐起身,听见门外秦衡的声音:“已经快十二点了……季先生,您在吗?”
“在。”
睡了一天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沉青揉了揉眉心,随意地披上了墨色外袍。
他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的秦衡身形笔直,看起来十分紧张。
“季先生。”
沉青道:“东西准备好了?”
秦衡点头:“都准备好了——先生,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带路。”
“……”
秦衡笑了下,“好的。”
他带沉青来到了四楼,经过沉青的吩咐这一层的房间都被清空了,走廊两侧房门紧闭,只有靠右第三间房间的门半掩着,露出里面的一片漆黑。
那是尘封多年的,郑秋雨的房间。
秦衡脚步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这是母亲曾经的房间。”——一个被人刻意掩盖了存在的小角落。
“以后你会知道更多你不知道的东西。”
沉青淡淡道,“你父亲呢?”
“他说要他守在祖父房间,而且人多反而碍事,让先生您无需在意他。”
也许是知道了更多关于生母的事情,秦衡对于秦正明这个父亲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提及他时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尊重了。
沉青顿了顿,随意地道:“秦墨呢?”
“小叔吗?”
秦衡道,“他回市区了,毕竟公司那边事务繁忙,他可能没有这么多时间待在这里。”
“……嗯,知道了。”
骗人,记起来。
沉青冷冷地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子里摆着一张床,还有简单的桌椅。郑秋雨曾经与丈夫住在一起,但到后来秦正明不断把其他女人带回家,她也就被迫搬到了四楼。
虽然年代久远,但这里仍能找到当年女主人留下的生活痕迹。望着房间摆设的秦衡眼眶泛红,在沉青的指引下走到了房间里特意被清开的一片宽敞区域。
那里靠墙竖着一面镜子,十一根蜡烛围绕镜子摆好。镜子稍远的一边摆着一个香炉,香炉上插了四根香,香炉前是个火盆,旁边还放了件女子旧衣。
叮——
红线串起铃铛,被沉青松松悬挂在半掩的房门和墙壁之间。他捡起地上的旧衣丢入火盆中,火焰瞬间蹿高,又逐渐降下,无声地将旧衣烧成一堆灰烬。
火焰熄灭,沉青又取出一柄小刀,雪白的刀身划破秦衡掌心,鲜血落入火盆,与灰烬混在一起。
他半跪在香炉前,修长手指沾着血与灰画下一个小小的阵法,最后一笔落下,香炉里的四根香缓缓燃烧了起来。
“去那边坐着,看着镜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袅袅烟雾飘起,墨蛇的面容模糊在白雾间,只能听到他清淡如水的嗓音。
秦衡依言坐在镜子前,视线所及是摇曳的烛光,还有倒映在镜子里的时钟。
他盯着缓慢指向十二点的时针,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入定。
烟雾无声地笼罩过来,如轻纱覆面,令他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衡闻到了香烛燃烧的气味,周身都是飘若虚无的白雾,他的意识恍恍惚惚,如随水摇晃的浮萍,不知身处何方。
[……]
隐约间,有人在他耳边低语,秦衡勉强提起精神,极力去分辨那人说了什么。
[……]
声音低弱嘈杂,分辨不清。在这一片噪音中,秦衡看见镜子里有个模糊的影子,拖着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从他身边走过,走向另一个地方。
那个方向是……季先生。
他睁大了眼睛,下一秒愕然地回头:“季——”
就在这时,他终于听清了那道低低的女声。
[快,走]
嘀哒。
叮叮叮叮叮叮叮——!!
指针指向十二点,铃铛剧烈晃动,香灰断裂,蜡烛一瞬熄灭。
“噗——”
沉青猛的喷出一口血,点点血迹溅在香炉上,猩红得触目惊心。
轰隆——
惊雷划破长空,大地震颤,秦家老宅在剧烈的震动中坍塌,烟尘四起,飞沙走石。
秦衡在摔下的过程中甩出一把符纸,符纸自动连接,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他落在一片废墟间,就地滚了一圈后挣扎着爬起来,瞳孔猝然一缩。
“季先生!”
“……”
一道巨大的法阵延伸铺开,深黑的冷光之下是无数双从地狱血海伸出的惨白死手,刻印着暗红符篆的锁链翻飞,映得天色赤红如血染。
墨蛇被锁在法阵中央,低着头,鲜血自嘴角流下,几缕黑发垂落,勾着苍白到没有血色的下颌。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在猖狂大笑,从碎石瓦砾中冒出头。他的手上染满鲜血,脚边是一具已经没了声息的尸体——郑素琴的尸体。
“父……亲?”
秦衡脚下一软,瘫坐在满地尘土中。
秦正明一步步走到阵法边缘,平日那个老实无用的秦家长子已经不见了,现在在这里的,是一个眼中闪烁着疯狂冷光的暴徒。
“哈哈哈哈!没有想到吧?”
他狞笑着,面容隐隐扭曲,“我从一开始针对的就是您啊!墨,蛇,大,人!”
“……确实没有想到,”
沉青拭去唇角的血迹,抬头冷冷一笑,“你以生父为阵眼,亲缘为血祭……设下的不只有引灵阵,还有这个缚妖阵。”
“引灵阵,引他人之灵气,为我所所用——如果是以墨蛇为妖力源泉,秦家可生生不息,绵延千年!”
秦正明浑身抽搐,声音因过度兴奋而剧烈颤抖,“秦家会在我这一代再次兴起,而不是靠秦墨那个废人——”
秦衡手心一收,猛的抓紧了身下尖锐的石块。
引灵阵不得见血,所以凡是见了血光的……秦涵光,郑素琴……都被秦正明杀死,拿去祭了缚妖阵。
掌心被石块边角割破,痛楚传遍全身,他却一无所觉。
啪,啪,啪。
“真厉害,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沉青鼓掌,眼底有淡淡的嘲讽,“这个阵法是你两个月前设下的,那时候我还在妖界……是谁,向你泄露了我的行踪。”
秦正明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你就待在这,永远地为我秦家提供生源吧!”
他一掌用力地拍在地上,法阵光芒大放,无数双血手与符篆铁链飞窜,深黑的无机质冷光映出沉青漠然的侧颜。血色纹路攀上他苍白的肌肤,隐隐形成一道妖红诡异的枷锁。
“墨蛇大人!!”
抚桦从森林里冲出,林叶飞旋,他的身躯化为粗壮虬结的树干,一头撞进缚妖阵中。
“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呃?!”
雷光烧灼树干粗糙的表皮,少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伴随着秦正明放肆的大笑……戛然而止。
苍白五指攥住铁链,筋骨暴起,沉青撕开身上重重桎梏,面无表情地踏前一步。
“你当我是谁。”
墨袍肆意飞扬,墨蛇踩在阵眼中心,脊背挺直如出鞘的钢剑,锋芒毕露,锐利张扬。
“不过百年的小辈,也敢对我出手……活腻了吗。”
第八章 小墨蛇
废墟之上,一具尸体重重倒地,砸起一地尘土。
墨袍溅上斑斑血迹,沉青踏过满地疮痍,一步步走到秦衡面前。
秦衡怔怔地与他对视,似乎还没有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
沉青微微弯下腰:“杨蓉呢?”
“叔嫂……还有小岩!”
秦衡突然想起小豆丁秦岩还被埋在废墟中,急忙转身徒手去挖四周的瓦砾,被沉青握住了手腕。
沉青阖眼感知了数秒,片刻后道:“不用找了,他们已经离开了这里。”
秦衡:“什么?”
“小豆丁……那个小孩子不是秦家人,”
沉青平静地道,“否则他不会看到你的母亲。”
秦衡豁然起身:“妈?她在哪里?!”
“你见不到她,”
沉青侧首,目光随意从一堆瓦砾间扫过,“她当年并非自杀,而是被郑素琴篡夺了命格。郑素琴背负孽债,又在引灵阵的干扰下生出了心魔,最后自寻死路……你的母亲则成了秦家的守护灵,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默默看着你,只是你察觉不到罢了。”
被守护者是感觉不到守护灵的存在的,郑秋雨护的是偌大的秦家,只有并非秦家血脉的人才能发现她……郑素琴和韩岩都有所察觉,杨蓉虽然从未表露,但肯定也不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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