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过岸边丛生的杂草,风满袍袖,青色衣带被风吹起。
他走向试剑石。
试剑石上鲜红的大字中有剑意,杂乱斑驳的剑痕中有剑意,连角落里稚嫩的笔画中,也有剑意。
与眼前这块石壁相比,扶摇峰后山竹林里的那块,空有形似,而无剑意。
只是一个拙劣的仿制品。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一模一样的石壁?
濯辰是李老汉扔出来的,那块石壁也是他找来的吗?
还有那座存在了数百年的幻境,守微会误入也是因为他给的路线。
世间之事都讲因果,那些是谁的因果?
守微久久盯着角落里的刻字,渊渟二字就要被他刻入心底,留下鲜血淋漓的印痕。
他起身,转眼间消失,出现在瀑布之后的山洞里。
守微将小山似的灵石都堆在周围,还准备了几粒丹药以防万一。
先念了个清心的诀,将心中万般杂念都压下,才缓缓进入修炼的状态中。
周身灵气都流动起来。
空间中的灵气本就浓郁,此刻更是形成肉眼可见的浅白色气流向他靠拢。
他吸取的速度过快,以至于周围竟出现玉白色的漩涡。
山中不知岁月长,日月悄然偷换。
水帘之外,瀑布从高处坠落,发出激烈铿锵之声。
守微身旁,成堆的灵石甚至开始震颤。
小山似的灵石缩小一圈,最外圈灵石里的灵气被强力汲取一空,灵石凭空化为碎末。
还是不够。
许是体质原因,他的经脉宽广无阻,吸收灵气速度惊人。同时,丹田容量也比常人大,需要的灵力也更多。
然而此时全身状态已至巅峰,却离筑基仍有一线。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取出一枚筑基的丹药服下,丹药化为一道温和药流融入丹田,却掀起惊涛骇浪。
飓风呼啸,草木摧折。
筑基,开辟气海,筑立灵台。
筑基之后,灵台之内能容纳更多的灵气,对灵力的掌控也会更为纯熟。
守微筑基成功时,已是许久之后。
他全身上下都覆着一层薄薄的污泥,精神却极佳。
跳入潭水中泡了许久,潭水寒冷,却有洗髓伐骨之效,稳定了刚筑基的状态。
远望亭台楼阁,回想起先前书册中所述,空间分为五层,达到相应的实力才能进入下一层。
守微走向山脚,先前这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只能看而不能越界。
他试着向前走,并没有受到阻拦。
山中有数个洞府,壕气地堆满了各种看不懂的奇珍异宝。
……
这种简单粗暴直接打钱的风格,怕不是搬空了哪个上古门派的宝库。
山上有一处宫殿,正殿里供着面明镜。
明镜背面花纹繁复精美,镜面却照不出人影。
守微将灵力探入其中,只见明镜折射出一道光芒。光芒落在大殿中央,凭空出现一道青衫虚影。
人影真切,细节之处栩栩如生,竟与守微分外相似,只是看上去大了几岁。
虚影手持问潮,开始演练剑法。
虽然只是一道虚影,并无灵力,守微却能感受到其中精妙剑意。
直到最后,那种潮水奔流一往无前的剑意,竟与云开当日在入门仪式上的一脉相承!
一套剑法完成后,虚影收剑,渐渐变淡、消失。
守微却久久没能回神。
*
守微从濯辰中出来,外界已经过去了十天。
他解开禁制,走出小院时,却见到了小狼。
银狼不知道等了多久,此刻终于见到他,激动地晃着尾巴跑过来,蹭蹭守微的腿。
守微只好带着狼去见南柯。
南柯本以为新徒弟第二天就会屁颠颠过来孝敬自己,哪里知道——
第二天过去了,没来。
第三天,没来。
第四天,没来。
第六天,南柯终于等不住,亲自跑到竹林,只见到两个封闭的禁制。
好不容易收到俩徒弟,身为师父居然被放养,岂有此理!
南柯生气地去找儒道峰主下棋,被虐。
顾泽昀问明原因之后,没有安慰,而是无情嘲笑一番。
南柯更生气了。
第十天,守微带着狼,终于见到头顶冒着烟的南柯。
南柯皱眉问道:“这是哪来的狗?”
小狼的眼睛里瞬间蓄满泪水。
守微辩解:“这是狼。”
“天华峰之人与狗不得入内。”南柯很嫌弃。
“这是狼……”
小狼的眼睛里就快发洪水。
南柯最后问道:“这只狗起名字了吗?”
“还没,这是狼。”
南柯思忖一番,才道:“狗可以留下,但名字必须由我来起。”
守微:“……”
小狼“汪——”地一声哭了出来。
☆、对酌
许是天气不够晴朗, 南柯觉得沉思片刻后,觉得目前没有起名字的灵感。
守微松了一口气。
南柯瞥他一眼,很不满意:“你对我的起名技术有什么意见?”
守微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南柯明显不信,但也懒得计较, 他问:“你既已拜入我扶摇峰门下, 可知扶摇何意?”
守微迟疑, 斟酌道:“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盘旋而上,直冲云霄之意。”
南柯摇了摇头:“这么答倒也不错, 可我并非此意。”
守微沉默不语。
南柯继续说道:“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 一日方出,皆载于乌。扶摇,即是神话中的汤谷扶木,又称扶桑神树。支撑天地, 是太阳居住的地方,也是生命之树。”
“神话中?”
“传说上古时,扶摇被仙人斩断,天地动荡飘摇,日月逆行, 江河倒灌。”
守微暗道:“怎么感觉下一步就是女娲炼五色石补天了。”
“女娲是何人?……我只是想说明一下,你师父的取名技术还是不错的。”
竹海苍翠,百鸟啾鸣, 偶有长风拂过,便带来“沙沙”的声响。
守微不经意问道:“那扶摇如何,又与我们有何关系?”
南柯道:“你可还记得,先前在寂寞沙洲,我说你是神木体质?”
守微颔首。
南柯悠然道:“扶摇被斩断之后,天下大乱,后来出现南海鬼府,供奉阴槐。如今鬼木独支,司世间魂魄轮回之事。而你这具身体的骨架,正是由扶木雕刻而成。”
*
守微回去时,云开院中禁制终于解开。
云开坐在石台边,一个酒壶,两个精致小巧的酒杯。
一个酒杯在他手里,另一个满的,摆在对面,像是等待已久。
竹林掩映,酒香已经溢满整个小院,暗香浮动。
守微过去,自觉坐到对面,浅浅啜饮一口。
并不辛辣,而是香醇绵甜。
云开不知道喝了多久,面上泛起微红,目光却很清明:“师兄。”
守微放下酒杯,才问道:“怎么一个人喝酒?”
云开又满上一杯,道:“你来了,我就不是一个人。”
“那我现在走了?”守微开玩笑,衣袖却被拉住。
“别走——”云开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把守微吓了一大跳。
这这这这这……喝大了?
守微伸出没被拉住的那只胳膊,认真地比个“耶”的手势,问:“看这里,这是几?”
云开含糊半天,才道:“二。”
守微无奈,继续问:“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迟疑片刻:“……云开。”
“我是谁?”
果断回答:“师兄。”
“师兄是谁?”
“……渊渟。”
守微骤然缩回手。
云开本是抓着他的衣袖,此时被挣脱,茫然无措地望着他,委屈的眼神就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孩童。
酒不醉人,人自醉。
明明只是喝了一小口,此时后劲上来,却有些昏了头。
难怪云开醉成这样。
守微轻叹,伸手摸摸云开的头。
大概是眼前人这种软绵绵的样子太过难得,他壮起胆子,抖出师兄的风范。
他想着反正酒鬼也听不懂,在一旁念叨半天:“怎么一个人喝酒?你满十八岁了吗?未成年人不许喝酒,我身为师兄,有管教师弟的义务……”
云开安安静静地任他数落,深邃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忽而低声道:“今日就十八岁了。”
生辰之夜,无人记挂,只能对月独酌。
守微机关枪一样的嘴也说不下去了,心里微微酸涩。
看上去云开虽然脑子迷糊,身体还听使唤,手里的酒杯稳如泰山。
守微想一把夺过酒杯放在台上,奈何从醉鬼手里抢酒杯是个力气活。
他却估计错误,云开手里轻飘飘的,任由他抢走,酒液却由于用力过猛而溅出——
云开纯白的衣袍被沾上酒液,甚至还有几滴溅到脸上。
……完了完了。
云开也没恼,依然直勾勾盯着守微,舌尖探出,舔了舔嘴角的酒液。
……
守微听见血液“轰——”地涌向脸颊,他此刻的脸,估计比面前这个醉鬼还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