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尘寰贴得未免太近了。忘清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安抚。却尘寰很爱干净,今日奔波了一天,想必出过汗,粘糊糊的很难受。想到此处,轻声道:“好友,你先将小生放开,小生去打热水给你洗沐好吗?”
他觉得这劝话的语气有些熟悉,想了一番才回忆起来,曾经他被指去教养一个六岁娃儿,那娃儿是一个小家的公子,执拗得很,每次吃饭睡觉都要花费好大功夫。后来娃儿懂事了、历练够了,就被接回家里去了。说起来,小公子名叫什么来着?
一瞬出神,被拔剑声拉回心思。却尘寰收剑入鞘,一脸不高兴。不对,好友明明是面部神经失调,自己是怎么看出人家不高兴的。忘清明见他委屈又很不愿的模样,笑出声。“从前为方便洗尘净心,开剑阵劈地心的那位伟哉道人去哪里了?”
却尘寰冷哼一声退开,径自躺到榻上睡觉去了。鞋子未脱,衣物未褪,发冠未摘。忘清明愣了好一会儿,跟上去给他卸了鞋袜繁冠,拖过被褥盖好。却尘寰呼吸安稳,一动不动,想是真的睡着了。
忘清明觉得屋子里有些闷。开了一小缝窗后熄了灯,自己出门吹风去了。此时通玄小筑中的灯火才是全部熄灭了。幽静的院里吹着幽静的风,忘清明想了想,还是化出盏灯笼照明,出了庭院。
忘清明是怎样一个人?他没什么名扬天下的意向,也没任何武道顶峰的追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总而言之,他自认不是一个主动的角儿,逍遥自得才是他的大智慧。但如今看来,他是得意不起来了。
心里压着事儿的沉闷感,他很不喜欢。走了几步,又陷入沉沦中去。
到了转角,也就是白天里差点撞上素墙的地方,忘清明止步了。甚至将手中的灯熄灭。
右侧路径上,一道美人影映在青石上,缓缓拐入一间庭院。
挽灵姬?为何那么晚才从外归来?兰陵君不该留她那么久。忘清明注意到,往日随她蛊惑万生的清灵飘铃,已被一一摘下。
次日,忘清明觉得手臂被压得发麻,翻覆挣扎了几下,终于睡意全无,从桌上醒来。一袭柔软的披风自肩上滑下,落在地上,被人耐心捡起。
却尘寰见他意识清晰了,道:“为何你睡在此处?”
忘清明动了动酸麻的胳膊,先望了一眼窗户——已经关上了,这才道:“昨晚散步回来有些累,偷懒不脱衣物,将就着睡了。”他是不记得自己抱着怎样的想法回来的,但是看到榻上正经的道长不太正经的睡姿,他决定让好友睡得舒适些。毕竟这是中规中矩的却尘寰头一次——放飞自我?
却尘寰打量了他一番,总感觉是自己的问题。沉默许久,才问:“吾昨晚喝酒。。。是否伤到你了。”
原来是看到了墙上的裂缝,看这干脆利落的痕迹,明显是他的应玄虚所损。忘清明摇摇头。随意整理了衣衫,将原委说来,却尘寰脸色有些阴沉。
“诶呀好友,你放心,小生不会说出去的。”虽然思危和上殊也在场。
却尘寰道:“吾只是怕你受伤。”
“好友虽是醉得意识不清,但从未做过伤害小生的事。”忘清明笑道。
待到忘清明洗漱完毕,此时,木门轻轻叩了两下。外边是孟思危的声音:“忘师兄,却前辈。已经辰时三刻了,你们醒了吗?”
忘清明有些惊异,投向好友的目光分明在问:那么晚了?
却尘寰去开了门,正是孟思危端了食盒来送早膳。阳光乍然涌入,刺得忘清明不禁眯起眼睛。
“多谢。”却尘寰道。
孟思危忸怩地笑了笑,接着就被叶上殊喊去洗衣服了。
到昨日为止,百家议会也正式结束了,各家家主领着一尾子精英相互告别。却尘寰先一步去了赤壁,忘清明则不得不随着通玄与别家客套一番。毕竟台面上,他是作为通玄南宗主的亲传弟子。
忘清明往人群中扫了一眼,洛神不在。阴阳“五元”只来了引路人挽灵姬,此时正跟兰陵君调笑。与其说是她对兰陵君很感兴趣,不如说是两个话本界台柱交流经验。九襄君不知去了哪里,不过人多的地方,一定没有他的身影就对了。忘清明余光始终扫在段非渊身上,现在此人看起来没任何不妥。
直到颍川熙攘散去,忘清明才择了好马前往蛮荒。颍川在中州版图东北部,距离蛮荒实在有些远。直至正月二十四,他终于入了蛮荒地界。
忘清明在枯都寻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酒楼,找了个位置坐下。楼中生意极好,酒客甚多。划行酒令的,举杯共欢的,高谈阔论的。邻桌围坐着七八个年轻人,其中一人神情亢奋,一脚踩在桌上,激越高论。
楼里每桌都摆放了一套茶具,也有茶水,忘清明见小二还在忙活,先为自己倒了一杯解渴。水质清澈,看来蛮荒水源问题暂时解决了。忘清明静下心来听,虽那人口中故事应有夸大,但讲的便是枯都西边的永昼沙海,无光了。
小二哥过来时,大约已经是他在此的一刻钟之后了。隔壁依旧夸夸其谈,忘清明向小二要了一间上房,以及一些酒菜。
忘清明见他要走,伸手拉住,塞了额外的碎银子给他:“小二哥,别急着走,在下初来此地,不甚熟悉,能否请你逗留片刻。”
小二看他大方出手,又见他穿着气质不凡,自然乐意。喊来一人交接了活,便凑到他身边,客气地问他想知道什么。
忘清明给他倒了杯水,请他坐下,文儒道:“那桌先生所说的‘永昼沙海’,听其描述极为壮观神圣,在下很感兴趣。本想前去一观奇迹,又闻沙海光明不在。不知小二哥可知其中详情?”
小二忙活一天来不及休息,口干舌燥,接了忘清明一杯水,咕噜一下便吞完了。忘清明又为他倒了一杯,听他说道:“客官果然是初来乍到。咱们蛮荒别的没有,就是奇迹多。”
“哦?”忘清明故作质疑。
小二见他不信的神情,顿时来了精神,誓要令这异乡客折服惊叹。“枯都沙海以‘永昼’为名,是因为那里有不落的太阳。”
“斗转星移,自然法则。华曦再好,也逃不过日薄西山。‘不落的太阳’是说,沙海夜间会出现如金乌一般的光芒,是吗。”
点点头,道:“那种从地下亮起的光,耀目威严、无边无际,好像埋下了一整个太阳。但是就在几天前,沙海的金光消失了,连‘精灵树’也凋零了。枯都里暗传,是蛮王无道,神才收回沙海的荣耀,作为警告。”
忘清明想到几个月前见到的弹压山川的蛮王,“无道”二字与他实在靠不上边。此话不说,而道:“竟是如此。。。嗯,何谓精灵树?沙海之光又为何突然消失?”
小二道:“客官您若早来十天半个月,见到鎏金的树干、发光的叶子,就知道‘精灵’一词是多适合。关于这神树,还有个故事。传说很久之前,沙海不是‘沙海’,而是‘泉海’,太平景象,自是民熙物阜、粟红贯朽。为求永世安乐,泉海国度内每年都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刽牲会’,由抽签的方式选出三百罪孽深重的人,杀之以祭神明。”
“既然是‘刽牲会’,怎么会是杀人?还是以抽签这样粗糙的方式判罪?未免荒唐残忍。”忘清明道。
小二道:“确实是荒唐残忍,但是大多的王室成员却乐在其中,而这个落后暴虐的习俗,唯有国度尊贵的祭司有权改变。祭司的产生极为严酷,承受泥黎十八酷刑之后依然存活的女子,便可拥有极高权力,甚至能左右国主的决策。但是这样的人,往往百年不出一位,祭司一职也常常空着。当时皇族中有位公主,不忍百姓受难,多次祈求她的父王取消这种后进可怕的盛会,却屡遭拒绝。她决定一试泥黎酷刑,可惜在受到第二关时便重伤昏迷。而苏醒之后,她要求继续。国主终究不忍,只好暂时将她远送佛寺,使其冷静。身处异乡的公主依旧为民苦日夜煎熬,也是在这段时日中,她遇到了一位僧人,‘佛迹’。”
上菜了。忘清明盏了两杯酒水。小二早就饿了,见忘清明要请他吃饭,忙不迭地道谢,吃了一口热菜,更加踔厉风发地讲起故事来。“僧人‘佛迹’是个哑巴,他无法用言语安慰公主什么,便只好日日陪伴。而一个月的相处,竟使两人皆生情愫。之后便是老套的套路,第二年的‘刽牲会’,国主设计选中了前来传教的‘佛迹’。得知消息的公主乞求无用,只好再闯泥黎,但当她真正挺过十八刑时,‘佛迹’已经死了。尸体被抛在荒野上,任风雨肆虐。悲痛的公主将他埋葬,在他墓前种下菩提种子,以泪浇灌,年复一年。公主死去时,最后一滴泪水滴落,菩提瞬时长成参天大树,沐浴金光。感到公主生命的消逝,菩提树一息之间落尽枝叶,将她与‘佛迹’连在一起。”
忘清明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泉海公主的果敢大义,令人肃然起敬。闻其结局,也使在下哀恸酸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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