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蚀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帕尔诺的脸上已经一片灰败,他双手青筋暴露的攥着当胸穿过的树枝,喘了口气道:“冷静,安吉莉娅。”他的视线移向被树枝缠住的胸口和手臂,安吉莉娅也看到了,那里,已经露出了白惨惨的骨头。
他索性放开了树枝,艰难的伸出手去,遮住她的眼睛:“别看。”
但那手指也渐渐什么都挡不住了,他才无力的垂了下去。
“不……求求你……不要……”安吉莉娅死死盯着他,红着眼睛,拼命的摇着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帕尔诺,……我喜欢你!”
帕尔诺的声音带着些颤抖,我不知道这种同时被腐蚀和刺穿的痛苦下要花多大力气才能不惨叫出声,但是他的声音还是一样温柔,带着些喜悦:“我也是。安吉莉娅,我也是。”
他像是撑不住了,灰眼睛一点点黯淡下去,嘶哑道:“走,安吉莉娅,听话,快走!带上亚连,快走……”
安吉莉娅浑身都在颤抖,头深深的埋了下去,手掌中永恒之石尖锐的棱角划的她满手是血,直到帕尔诺的声音低下去,她也没抬头再看一眼,忽然转身,冲出了大门。
亚特兰蒂斯的最后一抹绿色消失了。世界之树终于停止了疯狂的蔓延,化成了一具灰色的雕像。而帕尔诺,也完全变成了一具嵌入树中的白骨。
我浑身都在颤抖,也许是帕尔诺的那一点血液在身体里作祟,痛的像是要死去了一样。
之后的事情就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飞快的转过,被世界之树疯狂的枝干挡在亚特兰蒂斯外的侍卫们在安吉莉娅出来的瞬间一拥而上,约翰恨极的狂吼:“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我弟弟在哪?!!”
蒙特沃尔攥紧了拳头,看着浑身是血的安吉莉娅,止步不前。
帕尔诺的圣骑士们及时赶到,护送着安吉莉娅一路打回了寝宫。
“王妃,请快点抱走小殿下,我们快要撑不住了!”
我看到安吉莉娅跌跌撞撞的跑进去,把那熟睡的婴儿从摇篮里抱了出来。她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块灰扑扑的石头,手掌中燃起了烈烈红焰,她把那燃烧的永恒之石往婴儿眼皮上一抹,手心里已是空空如也。
“亚连……亚连……”她跪在地上,泣血般一遍遍叫着这个名字,像是这世界上只剩下这一点慰藉。
婴儿似有所觉的睁开眼睛,露出一双灰色的眸子。
我胸口大恸,心神俱震,终于被拽离了这个梦境。猛地睁开眼睛,倒抽了一口气,我才发现我躺在回忆池旁边,一切已经结束了。
死寂的亚特兰蒂斯像一口巨大的棺材,我慢慢走到了门边那具被嵌入树干的白骨前,看着那里愣神。
永恒之石被取走了,亚特兰蒂斯没了灵魂,层层枯枝封锁了这里。但我还能进入回忆池,甚至看到了记忆中的白鸽,还有那个匪夷所思的谜语……那个念谜语的清朗男声。
好像时间出现了偏差,几十年前的记忆和现实的轨迹重合,出现了一个本不可能的交点,我踏上了这个诡异的点,窥见了尘封的过去的一角。
如果知道那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在现实中听到他的声音,我一定不会那么漫不经心,那么在意谜语的内容,我会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听他和我说话,听他给我讲谜语,再把那声音深深刻进脑海里。
骷髅空荡荡的眼眶和我对视着,没有那双明亮温柔的灰眼睛,没有温热的血肉,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除了在回忆里,再也见不到了。
门被顶开时骷髅就被挤压的厉害,这下更是连呼吸都经不起了,我只稍微凑近,它就像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般,哗啦啦散了一地。
我双腿一软,分不清是摔还是跪的跌在了地上,伸出手去,手指却抖的厉害,攥紧了好几次才勉强抑制住,在那堆骨头中翻找。
骨头都被树枝绞的碎的差不多了,抖着手翻了半天,也只找到了一截还算完好的小手指骨。
我把那截骨头慢慢攥进掌心,泪水终于滚滚而下。
“……父亲。”
第50章 50
我握着那根手骨,蜷缩在地上,眼前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在一片死寂中听到自己断断续续的呜咽,负伤的野兽般的嘶号。
我也不知在哭什么,但泪水怎样都止不住。
也许是帕尔诺的惨死,也许是安吉莉娅的遭遇,也许是我对亲情的最后一点希冀,也许……是这世上只剩我孤身一人了的认知,终于清晰的浮现了出来。
而能让我感到温暖和陪伴的人,至今也不知何时能见到。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快流干了,好像没有尽头的,绵延不断的心痛过去后,我终于能直起身来,慢慢站了起来,因为伏地太久了,头一阵晕眩。
之后的事,就很好猜了。
安吉莉娅逃离了帝国,圣殿分崩离析,不愿屈服或者被迫害的祭司纷纷出逃,里斯恐怕就在其列。然后隐姓埋名,过起正常人的生活。
而辅佐约翰的安德鲁也必将在王子即位后,顺利的当上了主教。只可惜永恒之石被取走,他的抱负再无可能施展了。
蒙特沃尔长久以来的潜伏终于在奥特兰斯战役中得到了回报,一举成功,回到联邦,收留了逃亡而来的安吉莉娅。
以前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很复杂,想来他一边喜爱我和安吉莉娅极为相似的容貌,一边又无法避免的厌恶我这双灰色的眼睛吧。
不过,我摸了摸自己红肿到发痛的眼睛,这也不是我眼睛本来的颜色。
至于安吉莉娅是怎么死的,这也不难猜,帝国怎么会放过带着永恒之石逃亡的她?
我脚步虚浮的走出亚特兰蒂斯,这才想起来,维克托还在外面。
糟了,要快点去看看他……
才刚踏出大门,我却被一堆人一拥而上的按住了,我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到维克托站在我面前,眼神复杂的看着我。
“我曾经想……要是我拼了命叫你的时候,哪怕你回一下头,我都不会这样对你。”他低低的说,“可是你还是毫不犹豫的走了。就像两年前那样。”
他捂着脸,慢慢笑了起来,那笑容既喜悦又痛苦,扭曲的看不出本来那个沉稳冷静的少年的样子:“所以我想,你也该尝尝被背叛的滋味!这下你再也逃不掉了,再也不会离开了!”
我痛苦的看着他,慢慢攥紧了拳头,却忽然被拷上了一副沉重的手铐。
奇怪?怎么……
“别费劲了。这是特制的手铐,专门为巫妖准备的。”维克托冷酷的说,转身离开,留给我一个冷漠的背影。
我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康士坦丁慢慢走了进来,嘴角挂着讥诮的笑。
“都想起来了?”他说,“那我也不废话了,永恒之石在哪里?你看到了吧?”
我慢慢抬起头来,却不回答他的话:“我一直很想问一个问题。对你弟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康士坦丁的眼里划过一丝痛意,冷笑道:“怎么想?不过是个傻子罢了。为了个女人陪进命去,不顾帝国的荣誉,一个脑子里只有可笑的爱情的……傻子。”
我慢慢道:“对他,你就没一点悔意吗?”
康士坦丁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那个回忆池中的少年和他现在的面孔慢慢重合起来:“当年国王收买祭司刺杀主教的事,你也有参与吧?”
康士坦丁的神色一僵,我继续道:“你明明知道你弟弟爱她,为了她什么事都愿意做,你却还是把他向那个结局推了一把。对于帕尔诺的死,你又有什么资格埋怨别人?”
康士坦丁像是被刺了下似的跳了起来,面目狰狞的怒吼:“是他自己执迷不悟!我劝过他多少次远离那个女人,结果果然害死了他!他活该!”
“所以你就不停的追杀她,直到把她逼死了才够?!”我猛的吼道,双拳紧攥,控制不住掐死这个人的冲动。
康士坦丁脸上毫无愧色,冷冷道:“圣殿需要永恒之石,她该为她的背叛付出代价。何况,她害死了我弟弟。”
我胸口怒意翻涌,讽刺道:“就因为你被蒙特沃尔将军欺骗过,所以才这么敏感,憎恨这种所谓的“背叛”?”
康斯坦丁僵住了,似乎提起这件事对他是莫大的耻辱,他双拳紧握,直直的瞪着我,一字一顿道:“我、不、在、乎!”
“畜牲终究是畜牲,谁会真对条狗用心?”他脸颊抽动,牙关紧咬:“但是这条狗居然反咬了主人一口,他就该死!迟早有一天,我要他付出同样的代价!”
我看着康斯坦丁布满怨愤的脸,知道我和他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深吸一口气道:“够了,滚出去。”
康士坦丁眯起了眼睛:“你在和谁话?这里是我的宫殿,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
我冷笑了声:“杂种?我身体里流着帕尔诺和安吉莉娅的血,拥有全世界最高贵的血脉。倒是你空有一副高贵的皮囊,底下不过是个卑鄙自私的小人而已。”
“你!”康士坦丁胸膛上下起伏,手背上青筋暴露,看起来随时要过来揍我一顿,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在原地僵了半晌就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