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恐怕不可能,”昆呻。吟地说,“他们是真正嫉恶如仇的那种人。”
“就像你?”威尔伯冷笑。
不,我才不是,昆冷静地在心中反驳。
他只是一个懦夫罢了,他曾经以为自己不在意失去一切,只要能维护公平和正义,然而,当他面临真正的抉择时,才发现自己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伟大。
只是……只是……
“其实我应该一早就发现你想当内奸了,只是我叔叔告诉我,你在上个案子里犯了大错,勉强抹平,还是差点被停职,我才同意其他人的先接触接触你的计划。结果呢,警探先生你果然不出我意料,东大陆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不进入老虎的巢穴,怎么可能猎到真正的老虎,勇敢进入老虎巢穴的昆警探现在有什么感想?能和我说说么?”
昆没出声,看上去就像是休克了。
威尔伯啧了一声,起来踢了昆一脚,依然没能唤醒昆,只能败兴地离开房间。
这回房间里是真的只剩下昆一个人了,假装休克的他用了点时间重新积攒力气,才睁开眼睛,用手肘支撑自己靠在墙上。
但是一抬头,他就看到一个意料外的人。
仿佛是一切噩运起始的黑发男孩就坐在威尔伯刚才坐着的沙发上,像是在沉思。
昆下意识屏住呼吸。
注意到他的动作,男孩瞥了他一眼。
“关于你在上个案子里被勉强抹平的大错,”因珀修慢吞吞说,“给我讲一讲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发糖,无法自拔
第44章 款冬菊 8
昆经手的上个案件,一开始并不是什么大案。
一对年轻的情侣在出租公寓内吵架,无论是房东还是其他租客都听到从年轻情侣房间里传出的哐哐当当声。声音并没有持续多久,因此房东和其他租客并没有去干预。结果,等到无线连接人体内置生命检测仪的终端机因为检测到女孩心跳停止,发出急救消息给最近医院,医院派来的救护车抵达了公寓楼下,其他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孩的胸口插了一把水果刀,没能被抢救回来。
而不久前还和她吵架的男朋友不在出租房中,他很快被确定为第一嫌疑人,公安效率很高地在案发两个小时内找到了他。
找到了女孩男朋友的尸体。
根据监控视频来看,是男孩在逃跑过程中遇见巡警,尽管巡警并不知道眼前的男孩是个杀人嫌疑犯,但男孩做贼心虚地转身就跑,巡警认为他行迹可疑,连忙追上去,于是男孩慌不择路,跑进了悬浮车的半空车道里,被一辆来不及刹车的悬浮车撞飞出去。
这是意外,悬浮车司机不会为此承担太多责任,他最后只赔了一比钱。
结果,距离一切完结没超过一星期,悬浮车司机也死了。
他付完赔款后回家,路上心情不好,见到一只流浪狗就上前欺负,结果死于狂犬病。
法医并没有在司机身上找到流浪狗咬的伤口,但司机欺负流浪狗有监控视频和路人可证实,尽管有疑点,这个案件被定性为意外。
案件发展到这个阶段,昆都没有和案件接触过。
他注意到这个案件,是因为听到邻居家一个孩子在后院大哭,说因为最近街区在彻查流浪狗,他偷偷养在外面的泰迪被带走了。
于是上班时,昆和同事打听几句关于流浪狗的事情,得知是因为有人患上狂犬病,而患病人的名字有点耳熟,昆觉得自己似乎在某份结案报告中看到过。
当时昆正处于手上没有案件的空闲时期,十分无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把案件报告调取出来。
案件报告中的描述十分准确干净,没有任何问题,但因为案件相关人接二连三意外亡故,直觉不对的昆在下班后,来到司机家附近徘徊。
事实证明,一个工龄二十年的老警探的直觉,可能是最接近事情真相。
昆找到了能推翻案件结论的线索,同时意识到,有能力造成这种意外的人,绝不是他单枪匹马可以对付的。
于是昆立刻将情况上报给上级警督,由他负责,很快秘密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
调查小组都抽调自各个部门的闲置且有能力的人员,各个是公安署的精英,他们很快就查到更多的线索,然后……噩梦开始了。
所有线索,所有和线索有关的证人或线人,只要他们查到哪个人身上,哪个人就会在三天内死去,死因一开始似乎是各种意外,到最后直接变成了杀手灭口,监控视频被删除,寻找到的证物被毁掉……整个调查组的人在短短半个月里查了二十次内奸,到了最后,没查出内奸,但所有人都崩溃了。
他们觉得自己像是进行点名的刽子手,如果他们不往下追查的话,很多无辜的人一定不会死。
这种想法是明显的政治不正确,但当时调查组中的人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这么想,到了后面,有些人甚至发现了线索也不表明,生怕再次牵连到哪一个无辜的人。
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这都是组长昆的重大失误。无法承受这种损失的公安署叫停了调查组,调查组内的所有成员都暂时停职,接受审查。公安署的高层们庆幸这个案件是秘密调查,而很多被牵连到的人在世人眼中只是因为意外故去,他们无需对公众提交案件结果,但昆却对于这种情况不寒而栗。
他是距离幕后凶手最近的一个,因此能察觉到对方的算计。
几乎所有被害人都是意外亡故,案件没有一丝半毫被公众及媒体察觉,没有公众压力在前,公安署便能很容易地向幕后凶手妥协。
反正公安署高层要的只是表面上的和谐社会,而幕后凶手则已经给出了众多替死鬼,大家都把事情当做意外,就可以这样握着对方的手微笑了。
那么……
……冤死的灵魂应该去往何方?被害人伤痛欲绝的亲人就该这样被永久隐瞒?没有人知道真面目的幕后凶手就能如此逍遥法外,继续作恶?
昆感觉自己正面对着那个经典的命题——他控制着一辆火车,而在下个分岔口,一条岔路上捆着五个人,另一条上面……也捆着五个人。
继续调查可能会牵连更多的人,不调查就辜负了已死去的人,并留下会继续犯案的真正凶手。而和这个凶手勾结在一起的,可能是公安署领导,政府要员,财团,议员……
……整个统治阶级的上层。
世界上可有公正?世界上可无公正?
过去的昆会回答,公正在他心中,而驾驶着火车的这个昆最终选择,辜负死去的人。他和其他人一样向凶手妥协,屈辱地祈祷凶手的刀刃不要再指向任何人。
这样的他,和公安署的高层,又有什么不同?
有不同的,他的一切权限和能力,还要依靠公安署的赐予,没有公安署的高新技术及仪器,他什么也做不到,所以他只是一个傀儡,被很多人掌握在手中。
“你有想过继续调查吗?”听完昆的讲述,因珀修问,“独自的,一个人的,不寻求其他人帮助的那种。”
“还能怎么调查?我甚至连打开资料的权限都没有了。”昆说。
警探先生被迫缩成小小一团,他还没能挣脱身上的绳索和手铐,高大的身躯看上去单薄到可怜。说出这个秘密和心里话时,他因为羞愧而浑身颤抖,但将一切倾述给神秘男孩后,昆发现自己竟然轻松了不少。
所以,他已经脆弱到依靠这样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未成年人了吗?
昆更加愧疚难当。
因珀修倒是没有在意昆的情绪,他仔细倾听完昆的告罪,遵从告解仪式的规矩,为昆提出建议,“只是没有权限而已啊。”
这不同寻常的建议让昆勉力抬起头。
“在监控视频被发明之前,犯罪者与探究真相者的斗争就已经持续了数万年,在分析仪器被发明之前,犯罪者的敌人们就已经逼迫绝大多数犯罪者成了路过街道的耗子。你手脚完好,眼睛不瞎,耳朵不聋,身体健康,却表现得像是没有枪就打不倒犯人,没有扫描仪就看不到线索,没有助听器就听不到嫌疑人的低语……这个年代的优秀警探就只有这种素质,实在太让我失望。”
因珀修的手比成“八”字型,撑着下巴,一脸严肃。
“难怪撒瑟要那样称赞二号,那个雇佣兵在这个年代的确出色。”
二号的名字引起昆的注意。
“原来你是……二号的同伴?”昆惊讶说。
警探小小地释怀了,毕竟在追捕二号的一路上,昆已经见识过幽灵视频、活人变鸟,还有列车上种种无法解释的痕迹,再来一个能几秒将他催眠的小男孩……不稀奇,真的不稀奇。
他又想起很多法律条例,想起他曾经对一个被冤屈的人说,一定能还他清白,想起昨天晚上威尔伯一伙人交谈的话语。
昆:“……叫他快跑。”
因珀修:“什么?”
“那个二号,叫他快跑……他没法和威尔伯背后的人对抗的,但是雇佣兵有很多小手段……”昆像是一条毛毛虫,通过收缩伸张身躯向前挪动,挪动到因珀修的脚边。他抬起头,激动得口齿不清,“隐姓埋名,跑到天涯海角……一定不要,一定不要被威尔伯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