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蛟撞毁大桥后像一条蛇一样盘旋在半空,长颈后缩,骨刺狰狞的头部伸向前方,摆出一个等待攻击的姿态。
“当年你也是一条呼风唤雨的枭雄,宁愿被诛都不愿被我降伏。”步蕨慢条斯理地从虚空里抓出一支漆黑的长箭,弯弓搭箭对准骨蛟的头颅,“现在却自甘堕落,成为一个供人驱使的傀儡,真是可惜。”
骨蛟庞大的头颅微微垂向下方,眼眶里的两点绿火幽幽燃烧,獠牙交错的巨嘴里竟然吐露优雅成熟的男声:“能为我驱使,应当是它的荣幸。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盘绕的身躯一节节滑下,龙头亲昵地凑过来,“我的宝贝。”
“从你嘴里说出这句话恶心得让我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箭矢带着清亮的镝声精准地扎入龙眼中,剧痛让骨蛟翻江倒海地甩头摆尾,四只利爪凶狠地抓向步蕨。
在利爪落下前,步蕨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跳进白骨累累的阴气旋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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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汲以为自己陷入昏迷中,实际上只是他以为而已。被步蕨那一眼剜出的心痛还没消停,他宛如历经了一次两万米高空坠落,咚地一声栽在硬邦邦的地上。两万米直降摔不死叶汲,顶多把他摔得脑袋充血,大约有七八分钟的时间分不清东西南北。
等他分清东西南北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许久没到过的地方。
泰山府殿,准确来说是曾经的泰山府殿。
因为他眼前的这座纯黑宫阁,雄浑巍峨,没有任何破败的气象。
回到过去?心境?还是幻境?
叶汲一时摸不准。
来到这里,免不了想起它的主人,叶汲的七窍玲珑水晶玻璃心又碎成齑粉,拼都拼不完整。
叶汲哆嗦着手指在兜里一摸,居然摸出了半包烟,他蹲在泰山府殿门口深沉地点了根烟,愤愤地狠抽一口。心想,他么的步二就是个欠艹的,早知道昨夜在床上弄他个七八回,看他还有没有力气玩这出反戈一击。
抽了半根烟,安静得像幅假画的泰山府殿终于有了一丝动静,数丈高的黑石门扉悄悄开了一丝缝隙。一个瘦削的人影慢慢从缝隙里走出,竹杖哒哒敲打在地面上,敲到台阶处停下了,那人摸索着在台阶上坐下,紧绷的身躯缓缓放松下来。
烟掉在地上,叶汲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白玉般精致温润的面庞,一颗核弹轰得将他的心脏炸成朵烟花。
年轻的步蕨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存在,眼眸半闭,卷翘的长睫落下两片小小的扇影。他独自坐在台阶上,姿态优雅端正,竹杖横放在膝上,忽然他轻轻地呼出口气,鼻翼吸了吸,捂住左心口轻声咕哝:“好痛。”
那声音里含着一丝委屈的哭腔,登时让叶汲碎成齑粉的玻璃融化成滚滚岩浆,伸手就要将人搂在怀里哄:“不痛,不痛,给我摸摸就不痛了。”
所谓色令智昏,看见嫩得滴水的步小蕨,什么痛心疾首,什么心口冰凉,都被叶汲抛到九霄云外。
试问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家媳妇撒娇,尤其是高岭之花的步蕨同志,撒起娇来简直要了叶汲的狗命。
结果,一抱抱个空。
叶汲茫然地看着和自己臂膀交错的步蕨,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他立即意识到这里大约是个类似于时空回溯的虚拟场景。甚至是不是时间回溯他都无法确定,因为这个步蕨对他来说太陌生了,目前为止的一言一行和他所认识得那个日天草地的泰山府君完全搭不上边。
步蕨一个人抽泣了小半会,大约是哭累了,自己擦干眼泪,对着台阶发呆。
叶汲蹲在他面前,盯了半晌,忽然心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在步蕨眼前晃了晃。
当然不会得到他的任何回应。
“蕨儿。”有人在泰山府殿里唤了他一声。
步蕨双肩不易察觉地一僵,无神的眼睛眨了眨,不自觉地抓紧膝头的竹杖低低应了声。
叶汲可以确定,步蕨这时是瞎的……
一根针在他心头狠狠地扎下,扎得他又酸又痛。
“还痛吗?”
步蕨迟疑了下,摇摇头:“不痛了。”
“能感到疼痛,说明你的五感正在恢复。回来吧,以你现在的神力承受不了外界的混沌之气。”
“是,府君。”步蕨支起竹杖,慢慢腾腾地摸索着回到泰山府殿中。
叶汲震惊无比地看着那扇黑色石门缓缓合上,他不假思索地一个箭步上前,想进去看看步蕨口中的府君究竟是何人?
怎么会有第二个泰山府君?!叶汲心中疑窦丛生,不对,依照步蕨现在的年纪和对那人敬畏的语气,那人应该是他的长辈。
所以说步蕨不是第一任泰山府君,那这个第一任泰山府君去哪了?
身死道消是叶汲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叶汲茫然地站在和他重叠的石门间,数不清的疑问一个又一个地冒出,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太古时期的往事,那时候的他大概只是一条巴掌宽的水流,别说记忆,连神识都懵懵懂懂。
他站了不知多久,久到一阵刀子似的烈风刮过他的脸,浑浊不清的阴阳两界变成了一片血红的世界。
天雷撕破苍穹,连成天地间纵生的枝桠,劈得焦土连绵。地火从皲裂的大地钻出,烧尽所有生灵。
江河干涸得滴水不剩,山峦坍塌成碎土。
叶汲没有看见任何活着的生物,他眼中只有支离破碎的天地,和累成万丈高山的白骨。
他的膝盖以下部位泡在咕咕冒泡的血水中,粘腻的触感让他心生厌恶,他朝着堆积的骷髅山淌去。刚走两步小腿肚碰到什么,叶汲低头一看,一个毛发洗漱的头颅带着水泡浮了出来,惨白的脸庞上还挂着副黑框眼睛,扩散的瞳孔注视着他。
叶汲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老……陆?”
“都死了啊。”有人在白骨山的顶端轻声感喟。
叶汲的视线刷地射向上方,倒抽一口冷气。
步蕨……
他优雅闲适地交叉双腿坐在几个头骨上,宛如王者坐于他的宝座之上,淡漠地俯瞰脚下的千万白骨亡魂。他的脚下躺着一具尸体,那是唯一一具没有化成白骨的完整尸身。
步蕨似乎在考量该如何处置他,他低头看了半天,轻柔地托起尸体的头颅,脸几乎贴着它的鼻尖:“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叶汲头皮一炸,只觉万道天雷劈出了他的三魂七魄。
那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第八十一章
叶汲胸口骤然一痛,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卷土重来,刚硬脊梁上仿佛压上千峰万岳, 生生逼得他喉头一甜, 齿缝里渗出丝丝血迹。地火高高窜起, 从他的靴底一路向上吞噬,将他的两条腿烧得皮开肉绽。
可在要将压垮的力量面前竟让他察觉不到丝毫痛楚。
叶汲咬着一口血, 牙齿艰难地摩擦出两个字:“二哥……”
步蕨倏地抬起头,眼神穿过烈焰与电光, 望进他的眼睛里。
那一刻,叶汲竟从他黑沉的眼眸里读出了无法言述的痛苦与绝望。
他搂着那具尸体,像搂着溺水前的最后一根浮木,低头眷恋地亲了亲灰白的唇。握起青流刀放入“叶汲”的手中, 缓缓对准自己的心脏。
叶汲惊骇得顾不上两条只剩下白骨的腿, 拼命地抓着骷髅向他爬去,声嘶力竭地咆哮:“步蕨,你他妈休想!休想再丢下我一个人!你给住手!!步蕨!你听见了没, 住手!!!”
积累成上的骷髅突然在此刻齐齐亮起眼!无数只手抓住叶汲的衣角,他暴怒地抓出一把水刀斩碎无数白骨:“操!”
一波白骨断裂在他脚下,下一波立即潮水般涌来,叶汲的怒火烧红双眼, 刀光所过之处碎骨纷飞,一条暴涨的水龙咆哮着一头撞入骨山。叶汲一脚踩在个骷髅头顶, 飞身而起,扑向步蕨。
在抓到步蕨手腕时, 步蕨怀中的“自己”陡然睁开眼,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噗呲。”血管断裂,他愕然地缓缓低头,看见青流刀笔直地插入自己的心脏中。
步蕨握着刀柄向后一抽,血溅三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与桥柱上的那一眼,一模一样。
叶汲忽然笑了,从心脏涌出的血液迅速浸透了他的上半身。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笑着说:“你想捅我很久了吧,”他抽着冷气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按下步蕨的后颈,沾满血的嘴唇和他碰了一碰,“是你,老子认了。谁让我爱你呢。”
……
“啪!”叶汲半边脸火辣辣得疼,他眼被抽得睁不开,两秒后又一个耳光毫不手软地将他的脸甩向另一边。两个巴掌总算将他抽得跳起来骂娘:“哪个小贱人敢他么抽老子脸?”
跳到一半他惊怔原地,什么血雨火海,什么白骨成山,统统消失不见。
他的面前是揉着手腕的步蕨,对方冷声说:“是我这个小贱人。”
“……”叶汲音量瞬间降了半个度,差点没在步蕨眼神下跪了,战战兢兢将步蕨再三看了几遍,试着问,“老婆?”
步蕨语气冰冷:“谁是你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