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将手机丢还给叶汲,眼神平淡地穿廊走向书房。
叶汲望着他比平时匆忙许多的脚步,上下舔了舔唇,觉着今晚羊肉吃多了燥得慌,全身血液不听话地都往一个地儿蹿。
“三大爷!冷静!别冲动!温水煮了这么久的二爷,不急在这一时!”兔狲在旁唯恐天下不乱,“你现在去办二爷,可能被办的是你!”
“滚蛋!”叶汲在它圆滚滚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下次再撺掇你二爷和我分手,老子就把你送去绝育!”
兔狲惊恐地往下身一捂。
步蕨来到书房,自从他搬进来后这里基本上成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他看书雕琢签文的时候,叶汲就在他那几间阴森森的小屋子里不知捣鼓什么,偶尔还会爆出两声诡异的炸响。有时叶汲出来时还带伤,步蕨什么也没问。
只是凭叶汲强悍的修复能力,两三道口子完全无足轻重,偏他和断手断脚似的在步蕨面前直哼哼。哼了半天,步蕨只好象征性给他包扎两下,顺便再面无表情地被揩两手油。
窗外雪落无声,步蕨独自一人坐在暖气充足的书房里,哗啦啦的水声从对面传来,叶汲今天破天荒地没钻进他装满违禁品的小屋子而是提前去冲澡了。
步蕨从盒子里取出一根崭新的竹签,看了几秒后放到一边。他又从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铁盒,铁盒无声自启,里头静静地安放着那粒他从玉枢院君体内取出的金黄球体。
一个上阶天官的元神,步蕨轻轻叩着桌面,视线又挪到空白的竹签上,沉思许久,最终他将竹签放回盒子里。
突然,手机叮咚一声响,提示有短信来了。
他随意瞟了一眼,忽然眼神停滞在了微微泛光的屏幕上。
——我回来了。
没有署名,没有号码,像一个莫名其妙的恶作剧。
可步蕨知道,它来自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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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十二点,突如其来的大雪将四平八方的燕城埋成个雪白的棋盘。四季如春的庭院改头换面,浮了层薄冰的池塘里金鲤竟然仍精神抖擞地游动着,“啪”,翠绿的葡萄架上摔下一块雪,掷地有声。
隔着一堵墙的步蕨和叶汲同时睁开眼,步蕨的眼中犹带睡意,而叶汲却清醒得像从没入睡过一样。两秒后,两人的手机在寂静无声的雪夜里先后响起。步蕨穿好衣服,打着呵欠推门而出。叶汲已拎着车钥匙在门口等了有一会了,棉絮似的雪花在他肩头落了薄薄一层,朝门外别别脸:“走吧。”
深夜的燕城畅通无阻得让人怀疑和白天的它是两个城市,叶汲风驰电掣地驱车赶到燕大,陆和与冬无衣还有岐布已经在现场等他们了。宗鸣和庄勤他们住得远,沈元傍晚被他师父召唤去了一年一度的道门年会,陆和打了两个电话没通,也就没强求他们师徒两个来了。
“死的是个教授,开膛剖肚,内脏被吃得一干二净。”陆和简明地和两人介绍了下突发案情。
叶汲点了根烟提神,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领导,我记得刚进单位的时候,您说过,咱单位只接全国重大特大非自然案件。一个教授死了,也归我们管?”
陆和仿佛早知道他有这一问,扶扶眼睛镇定地回答他:“燕大把办公楼无偿租借给我们,每年我单位至少节约这个数的房租,”他比了个数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
“何况,这个案件非常不寻常。”
第五十六章
燕大量子非线性光子研究室内充斥着新鲜的血腥味, 陆和按了两下墙上开关,冷光灯闪了闪, 所有人的视界又落入黑暗中。
“别开灯。”步蕨阻止冬无衣打开应急照明设施, 他静静观察着这间布置紧凑的实验室。两个小时前惨死在这里的徐教授是个相当严谨的人, 大到精密的科学仪器,小到挂在墙上值班记录本, 工整对齐到隐约让人觉得他是个完美主义强迫症患者。
步蕨朝前走了十几步,准确无误地在一滩暗红血液前停止脚步, 血泊中央倒着一具扭曲的尸体。尸身从锁骨正中央被拉开一道长到肚脐的切口,切口里的所有内脏不翼而飞,零下的温度导致空荡荡的内腔里已经结了层薄薄的冰,晶莹剔透的血肉呈现出一种惊悚古怪的美观。
“手法利索, 不是第一次下手了。”叶汲套上手套插进死者的腹腔里, 手指沿着破损的肌肉组织摸索了一圈,“齿痕密集,不像猫犬科动物留下的。”他手指停留在某一处, 勾拉了两下,拈了一条两三厘米长的软条出来。
陆和忍着强烈的恶心感,尽力不去看被咬得稀烂的尸体:“这是什么?”
软条被血液泡得发黑,叶汲捻了捻手指一口断定:“某种水草。”
冬无衣婀娜地绕着实验室哒哒走了一圈, 艳红的指尖刮了一点飞溅在墙上的血迹:“奇怪,这教授死得那么痛苦, 可是这儿纹丝不乱。”
“一击致命,或者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步蕨的视线从死者布满齿印的腹腔,顺着笔直的伤口向上,看进了他扩张的瞳孔里,“他是被人正面一刀切开,扑倒在地,肠子肝脏还没流出来就被啃噬完了。”
他生动形象的描述让陆和头皮都快炸开了,他竭力阻止自己进一步脑补,战战兢兢地举手发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腥味,不是血腥味,就是一种,一种……”他想了半天,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词,“海腥味?”
陆和一说出口,他立即感觉到空气里死鱼似的腥臭味愈发浓郁,他的呼吸渐渐急促,两眼肿胀出一条条血丝。鼓胀的耳朵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水声越来越近,近到他仿佛坠入漫无边际的深海里,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他快淹死了,他马上就要死了!
“呼~”一口躁烈的烟雾喷了陆和满脸,辛辣的烟味冲走了所有的幻觉,冬无衣挑起烟杆在陆和呆滞的双眼前晃了一晃,“陆啊,醒醒,别在手舞足蹈地跳大神了。”
陆和“嗬”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捂住喉咙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
“那东西留下的妖气太重,他扛不住,”步蕨挥挥手,冬无衣将陆和送出去,“给他喝两口热茶,驱除妖气,否则明天会发烧。”
发烧是轻的,寻常人被太过阴邪的妖气入体,严重的神智受损,这辈子得在神经内科办个VIP尊享用户体验卡了。
冬无衣红唇抿了同情的弯度,烟杆轻飘飘拍拍陆和的脸:“小可怜,走吧。”
陆和被滚烫的烟管烫得一哆嗦,脑子里的水声却褪去了少许,浑浑噩噩的像只温顺的大金毛,被冬无衣牵走了。
叶汲牙酸地嘶了一声,扭头和步蕨咬耳朵,“我怎么觉得,就算冬傻逼变成女身,她也是上面那一个?”
步蕨被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熏得耳尖发痒,稍稍拉开了点距离,过了一会,小声说了句:“我也觉得。”
叶汲:“……”
实验室里只剩下叶汲和步蕨两人,叶汲将厚重的两层窗帘拉开,外头的雪光将室内折射得透亮。雪仍在洋洋洒洒地下,叶汲估算了下雪量,郁闷地说:“这要一刻不带喘地吓到明天,车都开不动了。赶紧干完收摊,实在不行,这几天就在你宿舍将就将就。”
步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宿舍只有一张床的现实,心不在焉地“唔”了声。四周臭气冲天的鱼腥味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平摊手掌在死者的眼前划过,死者的眼球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死寂的实验室里响起“啪嗒”“啪嗒”潮湿的脚步声,像是一个人从滂沱大雨里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得甚至可以说悠闲自在。
叶汲和步蕨不约而同地顺着死者的视线,抬头看向天花板,苍白的雪光下,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脚印从门口走到了死者的头顶上方,停住了。
它在观察,还是在等待,等待人一个个离开实验室,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许是某个可怜的学生,也许是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教授。终于,它等到这个倒霉的教授独自一人不厌其烦地将今天的实验日志一遍一遍梳理,再将桌椅板凳归放到统一的位置。他完全没有发现到头顶悬着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一丝不苟地完成日复一日不变的程序,直到一滴腥臭的液体落在他的后颈。
他伸手摸了一下,浓郁的海腥味让他深深皱起眉,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结果看见了一双从未见过的狰狞双目。
“好了,大致案情基本就是这样。”叶汲三两下推导完毕,“凶手是一只品种不明,但百分之九十可能性是个水产品的妖物。回头把线索丢给庄小勤他们去追查,年轻人多锻炼锻炼。”
步蕨半蹲在那动也没动,眉头深锁:“我开始明白陆和为什么说这个案件奇怪了,且不说现在是道门一年一度的严打时期,一只妖物敢跑出来杀人害命。这里是燕大,第四办公室每天那么多人进出来回,却没有任何人发现它潜入进来。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叶汲歪在窗台边,似笑非笑地看他:“你的意思是它是在故意挑衅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