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夜在洛函的客栈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抱一只酒坛,一边灌着酒,一边冷眼旁观着店内店外的各色剧情:浊世佳公子搂着佳人在怀,说着山盟海誓,转眼过了三天,依旧是那位浊世佳公子,身边的佳人却换了故人面;前一秒还称着生死之交,下一秒便为了帐钱分摊不均大打出手……辰夜抱着酒坛,趴在桌上,自言自语道:“看,世人就是这样善变,多难看……”
身边有一个声音接到:“但正因这形形色色之人,人世才变得有意思不是吗?”
辰夜抬起头,朦朦胧胧看见洛函的,低低一笑,又趴下去了。
洛函道:“你又喝多了,先前也没见你有酗酒的恶习。”抬手去拉辰夜。
辰夜任由洛函将自己架起送回房,到了房间,倒在床上,才醉醺醺喃喃道:“嗯,近几年才养成的……”
洛函叹息道:“你等着,我去拿醒酒汤。”再转身,那人却皱着眉睡着了。洛函习以为常,每次都要醉生梦死一番才会进入梦乡,似乎这样才会睡得安稳……洛函叹了口气,替他盖上被子,便轻轻关上房门走了。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小二的那句“祝愿”应了验……
彼时已过了晌午,辰夜揉着额角刚睡醒,照例下楼去向小二要一碗醒酒汤来喝,方一抬眼,便见小二招呼着一位身着道袍的道士打扮的人,那人侧对着辰夜,晌午的阳光顺着窗缝打进来,照得那人的眉眼俱是柔软的色泽,连挺巧的鼻的弧度都透着温润……
辰夜却觉得心里一疼,险些摔倒,慌忙踏下最后的两节台阶,转身背对他躲在楼梯旁的格挡处,耳朵却仔细听到他点了一碗素面……
第175章 逃避
沐青方吃了几口面,喝了汤,撂下筷子准备结账离去。便见一只酒坛撂在了自己面前的桌上,一个落拓公子模样的人颇为肆意的坐下来,噙着一抹笑:“道长这就要走了?道长要去何处?”嘴上虽问着,眼睛却不看他。
沐青道:“不过红尘一过客,并无目的,随处走走。”
那位公子道:“那便是不着急了?这便好,在下也是一人闲逛至此,既然同是天涯客,不如道长坐下来同我聊聊?”他说着,拿了两只碗,不容拒绝的将一只摆在沐青面前,另一只留给自己,拎起酒坛悠悠倒了两杯,道:“道长不必客气,这酒今日在下请了。”
沐青闻出那酒透着一股桂花的香气,是新酿的桂花酒,愣了愣,缓缓坐下来。
公子也坐下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道:“这家的桂花酒酿的不错,你也尝尝?”
沐青点了头,缓缓喝下,酒水清淡不烈,还透着一股香甜,是自己喜欢的味道,点了头:“确实不错。”
那公子转眼又替自己与沐青倒了一碗,坐了下来,眼睛却始终没与沐青有过交集,单只晃着酒碗,停留在那清透的酒水之上:“道长为何会一个人来到此处?”
沐青道:“来寻一人。”
那公子的手明显一顿:“何人?”
沐青道:“一位失散许久的故人。”
“哦?”那公子笑起来:“能不远万里跑到此处寻人,不是相识许久的挚友,便是愁深似海的仇人,不知道长所寻的那位,是哪一种?”
沐青抬眸,看着那人:“公子觉得呢?”
那公子道:“道长先前提起他只以故人相称,怕是仇人吧?”
沐青半晌没有言答,而后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笑起来,低声道:“原来公子这样认为……”
而后,沐青不说话了,那人也陷入了沉默,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邻桌喧闹的声音入耳,说话的是一个醉汉,颠三倒四说着:“怕那群妖孽做什么?他们为恶、杀人,持续不了太久的……邪不胜正……早晚有一天会有人去治他们……猖狂,都是暂时的,他们若真的进了这城,老子以一当十砍死他们一片!”
有人劝道:“这话可说不得,万一应了验……这城中怕是无一人能活。”
又有人道:“光听闻那妖孽四处为恶,但是到现在我们也未真正见到过,怕不是那刚刚坐稳皇位的小皇帝为了稳固江山散出来的谣言的,反正我是不信的!”
有人笑起来:“要是真的看见了,那可就晚了!”
沐青默默听着,坐在他身旁的那位公子却笑了起来,转而问沐青道:“道长可有听说过覆恶的祸事?”
沐青道:“有所耳闻。”
那公子道:“道长信道求仙,自然恨透了此等作为吧?若是他们出现在城中,站在道长面前,即使如道长这般慈眉善目的人,怕是也会不留情面除掉他们的吧?我说的对吗?道长?”那公子露出玩味的笑,似乎有些醉意了,拖着腮,一双眸子第一次对上沐青的眼,直视着沐青清澈的眼。
沐青也看着他:“是,为恶便是错,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是会问问他,会什么会为恶?”
那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你这道长实在有趣,为恶需要什么理由?”
沐青认真道:“为恶当然有理由,这世间从没有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若有真有一天他站在我的面前刀剑相向,我一定要问问他为什么?”
那公子却不笑了,低低问道:“然后呢?知道了理由,你会网开一面吗?”
沐青喝完了最后一口酒:“那便要看看他究竟谈不坦诚了,若是连真面目都不愿露出,又该叫我如何相信?”沐青深深看着那公子,似是要看透那人的眼底:“你说是吗?辰夜?”
辰夜当即愣在原地:“……你早看出来了?”
沐青道:“千年的交情了,说忘就忘吗?”
沐青站起身,不再看他:“今日的酒多谢了。”转身,颇决绝的走向门口的柜台,撂下钱,准备迈步往出走。
辰夜咬了咬唇,道:“你……等等!”
沐青顿住了步子,没有回过头:“你在害怕。”
辰夜道:“我怕什么?”
沐青道:“怕覆恶打不过天庭,从此被束缚、禁锢,再无自由;怕覆恶得胜,从此人间再无宁日;怕我……所以你一直都在逃避,逃避着一切……”
辰夜没话了,即使寥寥数句,沐青也能一眼看出自己的所有心思。
沐青见辰夜没了动静,叹了口气:“你连像从前一样,坐下来与我谈一谈的勇气也没了吗?那便等你决定什么时候不逃避了,不再连我也试探,同我都带着面具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辰夜看着沐青走远,心里从未有过的慌,越慌,就越火,他想要去追,告诉他,都是天庭逼他的,自己从无选择!覆恶猖狂是天庭咎由自取,他们早该尝尝被拉下云端的滋味……但是却始终迈不开那一步……
或许沐青说准了,他就是在害怕,在逃避……
辰夜看着沐青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心慌却始终没有消解,一掌掀翻酒桌,转身上了楼……
再多的酒也浇不灭心头的空虚,沐青的话始终在心头萦绕。
晚间,小二诚惶诚恐的前来询问,问他是否早上的那个客人惹了他?辰夜一言不发,一双眼混着猩红,表情可怕。小二便不再多问,只说洛函外出办事,应该还有五六天便回来了,有什么事,可以与他说。
辰夜只说乏了,便关了门,一日未再出门。
而后的两天,辰夜叫了更多的酒在房中喝,时不时睨着楼下靠边的那个位置,却始终未再看到那个恬淡的身影。
冲不开的愁怨在心中纠纠结结,乱成一团。
辰夜决定外出透口气。
在决定离开二里半时,又听到了覆恶即将来此地的风声,便一举回了荒蛮覆恶的老巢。
第176章 疼痛
基地里锺南始终忙得不可开交,听着往来的下属汇报着各地的大小事项。
看见辰夜回来,锺南愣了愣:“君上……您回来了?”
辰夜点了头,不想让锺南看出一些有的没的,便推说:“我来看看那个犯人,还押在地牢吗?”
锺南道:“是,没有君上的吩咐,自然没人敢动他。”
辰夜满不在乎的应了,瞥了一眼锺南手上的路线图:“这些都是你打算攻占的城镇?”
锺南道:“是,君上有何见解?”
辰夜道:“我说了,这些事随你决定。就是……”辰夜想起小二说起自家媳妇淳朴的笑,又想起洛函的小店,指了指黄河中部的那片区域:“就是这一片我正待着,这一带先留着吧,其他的随你处置。就是……收敛些,将人都吞噬完了,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锺南应了,辰夜便转身走了,去了地牢的方向。
推开地牢的大门,铁锈混着血气的味道迎面而来。辰夜走到牢房的最深处,冷眼瞧着面前不人不鬼的老熟人。
被绑在柱子上的人闭着眼,头发披散着,遮住那张惨白的、瘦得两腮凹陷下去的脸,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颜色,搭在那人清瘦的身上。听见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看见面前的人,呆了呆,游离的意识慢慢回归大脑,他笑了起来。
辰夜冷冷道:“你笑什么?”
那人瞧着辰夜,即使瘦得不成人形,那脸上阴枭的表情却让辰夜觉得既厌恶又熟悉:“当然是笑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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