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承洗漱之后,漫无目的,不知裴时嘉有无睡醒,只好先走出宅院,在外边的小道上散步。
裴时嘉是早早就醒来了的。他在外围宽阔的场地上与郭枫练剑,郭枫比裴时嘉高大了些,但两人的剑法却是不相上下的。
郭枫是个不爱说话的,他一心专注在切磋之上,两人对打了一阵,裴时嘉知道他性情,但也笑着开了口说:“枫哥,你到这里之前,西北营里一切都还好罢?”
陛下亲征之前就把他们几个从大齐各地调动到京城,带着他们一起南下,前些日子大伙儿都顾着平定昭王,裴时嘉与郭枫等人身为将领,更是不能分神。故而裴时嘉先前一直没有私底下特地找人问清楚。
眼下昭王大败,他们也能歇一口气了,裴时嘉便想到西北,想到父亲和大哥。
郭枫点点头:“有裴将军,西北一切都好。”裴朗在,西北就能守住。
裴时嘉又问:“那,我大哥可还好?先前接到消息,我时时担心大哥……”父亲在信上说了一切安好,大哥也该无事,但裴时嘉还是想着确认。
郭枫眉头拧紧,一时沉默下来。裴时嘉敏锐捕捉到他的异样,笑容渐渐收了起来,他收回手中的剑,缓缓走两步上前,轻声问:“枫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时嘉,裴将军忧心你会受影响,给你的信只报喜不报忧。”郭枫难得能一口气说下来,“时新他,其实还没回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月,裴时新始终未能归来,大家都知道,他已经是凶多吉少。
听罢,裴时嘉露出了无法相信的震惊神色,他连连摇头,连手中的剑“哐当——”掉在了地上,也没顾得上。
“枫哥,你……说的可都是真的?”裴时嘉嗓音颤抖,父亲骗了他!大哥……大哥仍是没有音信,甚至可能在无人知觉的地方……丧失了性命。
裴时新睿智冷静,足智多谋,向来是裴时嘉依靠和敬仰的好哥哥,他的智谋和能力不在裴时嘉之下,甚至近些年来,有赶超裴朗大将军的势头。
他不相信,这么厉害的大哥,会失去音信,会凶多吉少……
郭枫沉默着,他也不愿面对这样的真相。但是事发之后,裴朗将军当即派人前去寻找,后来朝廷也增派支援了兵马,一同搜寻着裴时新的踪迹。然而依旧是一无所获。
皇帝知道了之后,并没有把这消息公于天下,而是选择压下来,暗地里密旨前往西北,劝慰了裴朗一番。甚至是对近在京城的裴夫人,陛下也没让人传消息回去。
“时嘉,你……”
裴时嘉抬手摆了摆:“我无事。”其实,初入沙场,他就做好了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准备。他以为他已经准备好了接受生离死别的一切,但不曾想,当那个为守卫家国而牺牲的人是自己身边的亲近的人,裴时嘉当即便如坠冰窟。
是啊,他早就知道的。这些年他自己手刃敌人不下千百,终有一日,或许他也会成为沙场的一缕亡魂。若是如此,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小妹,还有他的阿承……该会有多难过。
晏承经过空地时,一眼就发现了两人,远远看着裴时嘉便觉得不对劲,等到走近了,才隐约听到一些话。
郭枫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但还是什么都没做,最后说:“时嘉,好好顾着自己。”他让裴时嘉一人单独待着,这种时候,郭枫怕自己嘴笨说不了什么安慰的话,更何况,自己当初知道这个事,也是连着几日彻夜难眠。
他前脚刚走,晏承便走近来。晏承就在裴时嘉身后四、五步之遥,他望着爱人孤瑟的背影,还未等他想好是要静静站着看,还是张开怀抱拥住他,裴时嘉忽然心有灵犀地转了过来。
“阿承。”裴时嘉一看见他,先前紧皱的眉头才算是舒展了些。
“我在。”晏承没再想,走上前去张开两臂,直接将人紧紧抱住。裴时嘉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身形也比他壮阔,晏承抱着他只觉安定无比,他也期望着裴时嘉能从他的拥抱里获得一丝心安。
裴大哥不该年纪轻轻便逝去,晏承一面惊疑着,一面惊忧着,莫非自己所做的一切让所有事情的走向都发生了改变?
“阿承……会一直伴我左右吗?”裴时嘉回抱着他,几乎是将晏承整个都揉压进自己怀抱里,却没让他有半丝不适。
晏承低着头,脑袋埋在他肩窝处,闷声说:“会的。”
“你去哪,我便去哪儿。”晏承说着,实在没忍住在他颈项上下轻轻蹭了蹭,让裴时嘉没来由一阵颤栗。
裴时嘉整颗心都柔软了,他毫不怀疑,因为自从遇见了晏承,他的的确确是紧紧跟随着自己,不管自己到哪里,阿承都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就好像,他们之间绑着一根看不见的线,无论隔得多远,都能重新聚在一起。
“阿承……”要不是因为在外边,裴时嘉实在是忍不住了想要亲亲晏承。
等裴时嘉缓过来,晏承拉着他去了集市给他买吃的,一早上都在与郭枫切磋武艺,裴时嘉这会儿是饿得不行。集市上已经是人山人海,现下许多人都认得裴时嘉和晏承,皆因上次除蝗虫之事在老百姓心底里留下来深刻的记忆。
晏承要买两蒸笼的肉包子,那店家豪爽直言全部送给小将军和副将,不用他们出一个子儿!
这哪成啊!两人对视一眼,拿了油纸袋、飞快放下银钱就跑。
“趁热快吃吧。”两人跑到少人的河上亭子里,坐下一块吃包子。
等到两人都吃完,裴时嘉原本忧愁难受的思绪都消散了不少,他注视着心上人清秀白皙的侧脸,侧着看过去,他的眼睫毛又浓又翘,微微翕动如鸦羽,煞是可爱。
他张了张嘴,还没问出来,就见晏承忽然抬眸看向他,眼里好似荡漾着波光:“时嘉,你……想不想回西北?”
裴时嘉呆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他原本想要说的便是这个,不想阿承居然问了出来。
“我想回去,眼下父亲正需要助力,若能征得陛下允许,我想带兵前去,打退古羌,守卫家国。”裴时嘉轻声说,看了看晏承,他刚想继续说,就听得晏承说:“好,我也随你一同前去。”
亭子上无其他人,周边都是碧蓝碧蓝的水,水上长廊横纵交错,亭子间隔着坐落,偶尔远处有欢声笑语传来。
“嗯!”裴时嘉听完晏承的话,悄悄牵住晏承的手,紧紧握着不松开。
“我今日便回去同陛下说。”皇帝不会不同意,眼下南边叛乱已定,西北的战事拖沓了太久,若再不派兵前去,再这么拖下去只会让双方重伤。
“嗯,我们不回京城,去看看裴夫人吗?”晏承知道,裴夫人现在肯定还未接到关于自己大儿子的消息,皇帝全面封锁住了这事情,大概也是想着战后一同公告天下和赏赐家属罢。
“不了。”裴时嘉知道娘亲定是还没有接到消息,他这样回去,反而有可能叫娘亲看出异样,叫娘亲伤心、担心,“等西北战事平定之后,我和爹爹、和你一起回京城。”
裴时嘉要去面圣,晏承与他一同回城里,两人走到皇帝办事的院落前,晏承停下来低声说:“我回宅院里等你。”
“嗯,我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你若是闲得无聊,便去外边走走。”
晏承望着他走进去,穿过守卫森严的院子,这才收回目光,回去了。
他们既然马上就要回西北,晏承飞快筹算了下需要的东西,当即决定外出采买一些东西。
晏承身上有不少的银钱,他想着日后要去西北,吃食和药材都少不得,这边虽然粮食短缺,但药材却是不少的。晏承走了几家店铺,买了不少日常用得上的药材,他正准备去下一家店,忽然感觉到了有人在紧跟着自己。
难道是陛下身边的暗卫?
只一想,晏承就摇头,陛下身边的人要是想跟着自己,绝不会这么快轻易露出蛛丝马迹让他发现的。看来,对方是故意叫他发现的。
晏承收好东西,他一人出来带不了那么多东西回去,将宅院的地址给了店家,拜托他们直接送过去。然后自己悄声出来,走在大道上,反向追踪了他们。
等着走了好一会,晏承暗道,这些人果然是有意的。他们正把自己往一处地方引过去。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晏承还是留了心眼,绕路去之时,特地给裴时嘉在外头的精兵留了信号。
那几人引着晏承到了一家客栈前,晏承正疑心,要不要进去,就瞥见了坐在里头的熟悉的人影——许泽清!
没有再犹豫,晏承跨步进了客栈,同时飞快扫视、留心着周遭的情况。许泽清穿得一身素雅,一人坐着喝茶,乍一看就像是文雅的公子。
晏承心里积压太多疑惑了,当即走上前去。
许泽清见他进来那一刻就起身了,朝他拱拱手,笑着说:“好久不见,小公子。”
晏承看他笑得真诚,抱拳回了礼:“好久不见,许公子。”许泽清笑容更盛,心知晏承怕是知道了不少。
晏承早有考虑,若这人真的是与他一般,重生再来,那他定是还有上辈子的前丞相的外孙晏承的相关记忆,这一辈子没了他这么个人,怎么都会让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