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联想,他立刻想起那个小倌给他的熟悉感在哪里了:是卖他凤凰泪的那个小道士,一模一样的声音。
而那股气息……他迟疑地望了眼前人一眼,眼前人犹自怔愣着,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柔和干净,宁静得如同春雨中的金盏草……他也找到了那人的气息究竟像谁。
像极了三青。
作者有话要说: 1.好了,我想大家都知道三青是谁了……
2.红蛇转生布衣卿相的故事灵感来源自明方孝孺的一宗野史传说(祝枝山版)。内容改了,主人公原型也改成了另一个。大家有兴趣可以搜一搜杀蛇灭十族的故事,虽然很惨,但比作者改编的有趣得多。勿以本文为参考。
第53章 魅-前夜
三青声音低哑, 无眉反应了一会儿后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要我跟着他么?”
“对……暂时跟着罢。”国师沉吟片刻, 猛咳几声,浓重漆黑的血积压在胸肺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用做其他事。把这个人放到第一位, 知道吗?”
其实若不是病入膏肓, 他会亲自动手去查。
那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明白了。”无眉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写好的命数, 重新放入袖中:“谢谢你, 这样我又可以赚到一百金。”
三青苦笑:“你不用再为我寻药了。你能帮我找到凤凰泪已是惊喜, 再不用做其他事。”
无眉嘴犟, 死活不承认:“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除了给你买药, 剩下的便是我的私房钱。你死了我就打包跑路,片刻都不会多待。”
国师望着眼前的小孩儿,眼里泛起一抹温柔:“嗯, 知道了。”
无眉扁扁嘴, 大步走了出去。三青在榻上歇了会儿后,慢慢挪去了桌案前,胡乱翻动了一番, 寻到一封纸函。
与其他求他算命的信函不同, 这封信被封得很严实, 掂在手里极沉,单是盒函便已十分精细华贵。此封信件直接由紫薇台发出,落款是转呈尚书部某位大人的要求。
他并不记得这许多名字, 身为国师这几年,他甚至连紫薇台的几个属下职务都记不清楚,唯一可以知道的,这封信是他无法拒绝的。一旦拒绝,他将招惹的便是杀身之祸……或许连无眉那个小子都跑不了。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上面的人对他步步紧逼,近来甚而已经开始暗示,一旦他不继续为他们办事,那么迟早有人将取代他的位置,连人选都找好了。三青曾见过一次他们找来的一个人,五十岁左右,是一个一身阴戾的中年男子,道号如意。如果三青死了,尚且在修建青宫也要由此人继承。
他十分厌恶那个道士给他的感觉,见了一面后便再也不见了。想到自己起初成日做梦,心心念念的创立道派的愿望,看来终究还是要为他人做嫁衣裳。
别人越病越糊涂,他却是越病越清醒,在浮华人世中活了这么多年,天真一世,这才看清旁人的本来面目。
三青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那上面誊抄过来的姓名,俯身写起字来。这次那些人要他改的是一个年轻人的命,看生辰八字似乎还不过及冠,有些可惜。
“林和渊,在此易命……骄纵跋扈,令其兵败,令其失心。诸多易数不一而足,怀罪而死,六诏遗族自此绝灭。”
他手中,一只象牙白的琢玉笔缓缓颠顿,在灯火映照下泛出柔和的光彩。明明是刻毒无情的诅咒,他写起来却好似誊抄诗篇,半分动容都没有。
重阳节很快便到了。头天晚上,欢馆中人彻夜不眠,布置场馆、呼喝打扮的人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花珏一屋子也未能幸免于难。花大宝溜去了后厨偷糕,小凤凰跟着去了,花珏则被好几个嬷嬷按在房中,盘发的盘发,整衣的整衣,要求他以绝对漂亮勾人的形象去见他未来的相公爷。
花珏这次没被打扮得像一只凤凰鸟。要赎身出去的人,穿着必然不能似从前那般招摇,欢馆里给他拿来了一身嫁衣,取个吉祥彩头,按照普通深衣模样裁整,加宽襟袖,外面再套了一件金丝纹面的收腰纱罩,纹饰是简单的白虎,除此以外皆用纯色,一身正红,唯独边角纹了象征专一的黑线。这身衣服不似女子那般迤逦华丽,能一眼看出穿戴者是个男子,整洁大气,花珏穿着意外的贴合。
有个嬷嬷道:“这衣裳是王爷差人连夜赶制的,听说动用了京城绣院中五十五位绣娘,完成后派人加急送到咱们江陵。凤篁,你要记着王爷这份心意,切莫以为自己撞了大运便上头。”
花珏双手搭在膝盖上,喏喏应声,模样十分乖巧。好不容易等身边七八个嬷嬷走了,只剩下一个人给他盘发,他这才觉得自在了一些,一面等着身后人给他弄好,一面捡着盘子里的樱桃吃。
他想起小凤凰告诉他当年的事,说是吃樱桃决定单数生,双数死,甚是可爱,难怪真正的紫阳王会动心将他带回去。
盘中还剩的都是花大宝提前用小刀剔了果核,买冬冰,仔细冰镇好的樱桃。小凤凰吃不完的便留给他们俩,花珏吃着吃着,觉得后面嬷嬷的动作越来越轻,不似平日的干脆简练,怕他后仰脖子仰得累了,还空出一只手托着他的后颈。
花珏本来被外面吵得一夜没睡,此刻简直要舒服得睡着了。然而,就在他眼睛将闭未闭的时候,忽而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此刻实在太安静了,外面照说应当还在热闹才对,嬷嬷们一向叽叽喳喳,更不可能宽纵着他在这时候打瞌睡。
花珏睁开眼,果然见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人。
玄龙低头看他,淡淡吩咐道:“别动,还有一支钗弁。”
“你来啦。”
花珏等他替自己插好头饰,仰脸望他。玄龙摸摸他的脸颊,拉他起来:“实在忍不住,偷偷过来看看你。”
他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温柔与笑意。玄龙一向这么看他,即便在这幻境的最初有些冷淡,现在却与在现实中完全相同了,花珏早便应当习惯他这样的眼神,不知为何却在此刻觉得心跳有些快。
许是场景旖旎,一个人知道另一个人要接他回家,意义便更加不同一些。
玄龙握着他的手,将他从镜前拉起来,稍稍打量了几眼:“还合身。”他望见花珏想看又不敢看他的眼神,觉得有些好笑,正想着要说些话来逗弄他,却不由自主地闭了嘴。
两人沉默着相对,犹如一对真正的将要嫁娶的新人,互相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花珏束手束脚的,跟玄龙对视了半晌,只觉得面前那双眼睛越发深沉,像是要把他吸进去一般,连站着都有些不稳当了。他刚收回视线,玄龙便欺身上前,向着他的方向走来。花珏越来越紧张,玄龙走一步,他退一步,最后后脑勺撞在了冰凉的墙壁上,他不由得低呼一声。
玄龙想捞他,没来得及,只能无奈地将他圈在墙边,轻轻护住他撞到的地方:“怎么傻乎乎的,疼吗?”
“不疼。”花珏答道。他不敢抬头望他,只瞧得见玄龙衣襟上繁复的花纹,威风凛凛的白虎,质地是九重锦,染成与他身上一般模样的正红色……也是新郎官模样。
“抬头看我。”玄龙低声说。
花珏有点慌:“不……不看。”
“还想跟我回去吗?还是说,你并非出自真心?”玄龙的语调平平,揽着他的力道也没有放松,只就着这个将他抵在墙边的姿势问道,“你若是不愿……还可反悔。”
花珏不知道他的脸色是怎样的,一听这话却有点慌,害怕这条龙倔强性子上来,真的不要他了。如果是这样,他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在最后一刻阴沟里翻船了。花珏下意识地答道:“想的。”
“那便抬头看我。”
玄龙伸手扣住他下巴,往上轻轻一送,花珏抬头望见他那双漆黑的、泛着星芒的眼睛,心思飘荡了一会儿,便知道这条龙又在逗他,不知不觉有些气馁。
“你知道新婚男女拜堂之前,是不得见面的。”玄龙道,“不知道欢馆这儿有没有此等规矩。”
花珏胡乱应着:“左右都是男子……这些事也……”
“是,这些事都不计较。”玄龙温和地道,“我已上奏陛下,宫中人皆知我只好男风,其他的事情亦不用担心。”
花珏“唔”了一声。
“那么,你愿意当我的王妃么,花珏?”玄龙问道。“上回你醉着没听见,我想了许久,还是要问过你才放心。”
花珏这辈子都没被人求过亲,不禁大受震动,条件反射地想找个地方躲,没想到背后便是墙,身前只得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玄龙将他抱得更紧些,瞧见他慌乱得像一只初生的小鹿,放轻了声音:“换个说法,你愿意成为我的枕边人,除了我以外,紫阳王府唯一的主人么?”
花珏感到自己的心砰砰跳着。他觉得这事不合常理,分明这是他为小凤凰找回记忆而不得不完成的一个任务,无论发生什么,当做演戏随便糊弄过去就好了。可他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他觉得自己耳根在发烫,半晌才哼出蚊子嗡嗡般的两个字:“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