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大地的尽头便是阴司,顺着洋流一直走,便能到达忘川。忘川中有彼岸花浮沉,朵朵都能照见人前生的影子。
玄龙看了看那河水,水流清透,红花石蒜缓缓张开花瓣,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是龙,不是人,他的过往不在这里。玄龙转过身去,看见草丛边跑过一只雪白圆润的肥兔子,它立起上身,远远地往某个方向望了一眼,随后又蹭蹭蹭地离开了。
那个方向走来了一个人。冥府判官远远地立在一边,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他回头同身后的某个人说了几句话,随后向玄龙走来,在距离他几尺的地方停住了。
“我们十几年都没能抓住你,你如今算是自投罗网么?”
与此同时,玄龙脚下的土地骤然发出龟裂的声响,成百上千只阴魂的手牢牢地将他的双足握住,发出狂笑的呵呵气音。骨骼受到重压,隐约冒出了咯吱咯吱将要断裂的声响,玄龙轻声说:“我的事没有办完之前,不会跟你们走。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神界阴司,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判官脸色森然,扯起嘴角笑了笑。“龙我见过不少了,像你这么狂的,还是第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文名,这样看的人会多一点~ (*≧▽≦) 希望大家不讨厌这个新文名2333
第15章 术-非人
“幽冥境界,乃地之阴司。天有神而地有鬼,阴阳轮转;禽有生而兽有死,反复雌雄。生生化化,孕女成男。此自然之数,不能易也……”
风雨飘摇中,矮小的道人披衣从房门后走出,抬头望向极西的天边。那里翻涌着上千丈的火烧云,西天与地府毗邻,硝烟已经波及了人间,有人见到光大盛,以为是帝临之兆,惊动了当朝天子登临紫薇台,参天祭拜,唱诵经文的僧侣在涪京城中一圈一圈地游荡,声息久久不去。
上一回地府中出现动荡还是千年前,有一只石猴现世,一笔勾销了生死簿中所有猢狲族类的名号,让它们千千万万代得以长生。这一回,却是龙神三太子踏错了魔道,向冥府判官探寻一个人的名字。
此时的地府早已不是千年前的地府,八千阴兵,九千鬼使,即便阎罗王在闭关修炼之中,但地府中哪一桩名号是随随便便拎出来玩的?忘川河边的恶鬼魂灵不计其数,面色阴森的判官举手投足间尽是八方威仪,声达旁侧时即有千万个恶灵齐齐扑上,凶狠地撕咬着黑龙的躯体。玄龙化出原身,根本不理会自己身上黏附的这些小玩意,掠过鬼使,惊散亡魂,庄严的冥府被他的动作震出低沉雄厚的回音……他的目标,直取判官本人!
“给我看生死簿,他的名字叫花珏,字掩瑜。”
判官挥挥衣袖,凭空取来一柄跳动着鬼火阴息的巨剑,虚虚地朝面前狰狞的巨龙斩去。他没能阻止玄龙的走势,却听见了龙骨断裂、骨肉分离的声响,黑龙被削去了一个前肢的爪子,鲜血哗啦一声淋漓泼下,将地面上数百个小鬼活活烧死。
“给我看生死簿。”
“你说看就给你看?论及修为灵力我不及你,论及咒术法力,你不及我。嘲风,你未免太狂妄了!”判官振臂一挥,狂风再起,潮水般的黑影一起扑窜上去,玄龙浑身鳞片碎裂,剥皮挫骨一般整个在风里消散了,片刻后,一条皮开肉绽、筋骨断裂的龙狠狠地摔向了地面,震碎了一地彼岸花。
忘川的河水从未有一日像这般红过,逶迤百里的彼岸花碎成千万片,在冥府上空降下了一场红雨,鬼使与阴差叫声凄厉,微弱的声音此起彼伏。判官走过去,蹲下去瞧这疯龙的眼睛,它已经没有眼睛了,暗淡灰败的瞳仁泛着白骨的死灰色。
“你们龙类都这么死心眼的么?”他道。
地上的龙没有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那被血堵上的龙嘴中吐出几个字:“给我看……生死簿。”
也就在这个时候,地府的另一头走来一个人。那是个男人,气质疏离冷漠,隐隐皱着眉:“行了,判官。”
判官回过头去瞧他:“是什么事惊动了兔儿神?你莫非要给这条龙求情?”
“我听说过这条龙……天笑不该他承,天谴他已经承了;求情不至于,放个水应当是可以的罢。你一开始不就准备放水么?”那人一样蹲了下来,伸手轻轻碰了碰黑龙支离破碎的面孔,向它吹了一口气。“上奏天庭,龙神三太子强闯阴司地府,意图窥探生死簿,地府千百阴兵勉力战斗,力有不逮,最终让这条龙勉强逃脱。冥府判官保护生死簿有功……阶品升一级,你听着如何?”那兔儿神道。
判官忽而换了副神色,眉开眼笑:“我听着不错!”
他站起身来,垂眼看了看玄龙:“喂,你听到了没有,做戏……就要做个十成十!还能动的话,给我闯出去,闯过这十方阎罗殿!你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别想我把你要的消息告诉你!”
判官一脚踹在了龙伤痕累累的身上,玄龙浑身血色,在这一瞬间仿佛听懂了一般,长啸一声,突然发疯般地一样扭动着躯体,接着勉力挣扎飞上了半空中!龙血沸腾着,正阳之血洒在极阴之地,碰撞出剧烈燃烧的火焰,一时间天摇地动,连神仙都一时胆寒,被那股凌厉的气势逼退了几步。
“亏得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已经算是在垂死挣扎了。真不愧是入了魔的神龙后裔。”判官看着空中那条已然白骨森森的巨龙,轻轻叹息了一声:“他要是不带伤过来,估计能夷平我阴司……和你的兔子殿罢。”
兔儿神漠然道:“是太阴殿。我不认识什么兔子。”
“打绝九幽鬼使;惊伤十代慈王,这笔账怎么算?”判官腾云而去,回首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阴司,长叹一声:“算了,我便替他收尾吧,嘲风,你欠我一个人情。”
忘川如镜面一样平滑安宁的水面陡然破碎,映出了千百个人间的景象。玄龙再次陷入了走火入魔的状态,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不认识任何人了,闯过结界的时候,他的龙角折断,脊骨折断,硬生生呈了地府门口的鸿蒙剑阵。他什么都听不见……可还是听见了判官森冷的声音,牢牢地嵌入他脑海中:“那支笔的确是我的东西,但花珏此人,并不在生死簿中,他的生死,亦不由我们阴司掌控。至于他是妖是鬼,是魔是魅,你要自己去寻,我无可奉告。”
大地震动,天边隐隐显出金光,是天兵天将被惊动了,正十万火急地往地府中赶来。判官对地上的邻居大叫道:“老谢!兔儿神大人!别走,帮我拖一拖他们!他娘的怎么来得这么快!”
花珏在沉沉睡梦中,隐约嗅到一丝浓重的血腥气。他在梦里见过了那个老人,如意道人最后告诉他:“我在你袖中放了一粒凤凰泪,是治愈雷伤的法宝。只是那上面淬了催心毒,只要花小先生能将它喂给那条龙,我们为民除害的愿望也算是达成了。决定权在你,孩子,我们不过问那条龙的去向,也不逼迫你,你只需要……考虑一下江陵的众生平安。”
花珏能感受到那粒凤凰泪发着热,里面蕴藏着燃烧与重生的力量,正带给他一丝温暖。但他仍然没有办法从梦中醒来。自从花妖惑他未果之后,他的身体变得一天比一天差,但他明明记得自己用过了杀鬼咒,那花妖应当不会害他至此。偏阴命命中的大劫多得跟烧饼上的芝麻似的,他忘了计数,这是不是自己命中的又一个坎儿呢?
他没有来得及想。他听见了玄龙的脚步声,嗅到了血和雨天的味道,草木清香被掩盖在这些味道里……那个人回来了。玄龙总是喜欢跑动跑西,一点招呼也不打,花珏还在愁,他没有找到给他治伤的办法。
他也不想用那滴带毒的凤凰泪,他只想送他平安离去。
忽然间,花珏睁开了眼睛。如同他在睡梦中所感受到的那样,外面雨声淅沥,薄窗纸后面泛着莹白色,透出一方青色的院落,草长莺飞。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起身下床,赤脚推门跑了出去。院子里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黑色的衣衫透出强烈的暗红色,脚下的水洼中已经聚了一滩血。花珏踏进院中,停了下来,抬眼望见了男人面无表情的脸,还有深灰色的眼白与赤红的瞳仁。
花珏轻轻道:“嘲……风?”
和上次一样,他话音一落,玄龙眼中的戾气与邪性陡然散去。两人隔了一个小院子对望,如同街头巷路口打伞的青年偷偷约见将娶的姑娘,什么都不说,却也足够明白。那是深重的喜欢,杀伐过后泯灭一切人性,却能在他的跟前慢慢苏醒。
“花珏。”
玄龙一动不动,花珏慢慢地走过去,仰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迎面却被男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花珏察觉到玄龙的血正在浸透衣衫,染到他的身上来,他觉得喉咙有些梗涩,眼神却是如旧的迷惘。他即刻便回到了玄龙给他造的幻梦中去,迟迟想不起来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是谁。
“我没有找到医治你的方法。”花珏道。
玄龙声音嘶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