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神情绪平复下来,才缓缓开口向石屿说出前因后果。
“我原本只是一户农家的女儿,家中只有父亲母亲和一匹白马。”
“那匹白马是父亲的心爱之物,且颇通人性,我和母亲倒是也十分喜爱。”
“有一日父亲出门卖丝绵,许久没有回来,我和母亲寻了许久却也没寻到,后来听别人说父亲是被强盗劫走了。母亲因思念父亲,日渐消瘦,那匹白马成了母亲的寄托,日日对着它说话。”
“我也十分想念父亲啊,于是也更加细心照料那匹白马,而那匹马似乎也会回应我一般,我难过时总是轻轻蹭蹭我,有时我倒觉得它也像是人一般。”
“日子久了,母亲对父亲的思念只增不减,有一日她抚摸着白马,轻声说着‘马儿啊,你若是将我的丈夫找回来,我将女儿许配给你都行’。”
“原本我只觉是母亲的痴话,可那匹白马竟真的冲出马棚跑了出去。”
“过了小半个月,我和母亲正在院中晒豆荚,远远的竟看到那匹马竟是回来了,身上还驮着我的父亲。”
“母亲喜极而泣和父亲相拥,我则偷偷去马棚看了看那匹白马,白马浑身都是伤,原本健硕的身材也消瘦了许多,我想它定是也吃了许多苦。”
“我走进马棚,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他睁开眼挣扎着站起来,在我脸上舔来舔去。”
“起初我只觉得有些痒,可渐渐他竟企图舔我的身子,我吓了一跳,连忙推开它便跑走了。”
“之后无论喂他什么他都不肯吃,只有我去后院时他才会亢奋地鸣叫,还冲撞着马棚的围栏想出来似的。”
“后来母亲将那个许诺告诉了父亲,父亲虽爱马,但也觉得此事太过荒唐,人怎么可以许配给一匹马。”
“最终父亲狠下心用弓箭射穿了白马的脖子,还将它的皮剥下,挂在了后院。”
“我看着那张马皮心里也是难受,我虽自认不会对一个畜生有什么爱意,但父亲不在的那些日子这家中却也只有那匹马给我些许安慰。”
“我趁父亲不在家时,偷偷去后院将马皮取下,原本我想再抱抱它,可想到这痴物竟真的因想娶我而丧了命,不知怎么心中竟有些火气。”
“于是伸手打着那张马皮,嘴上说着‘你真是痴心妄想,这一世你就是个畜生我怎能嫁于你,你若是……你若是人……便好了……’”
“还未等我说完,那张马皮竟发出了男人一样的低笑声,继而我就感觉自己被什么卷了起来,飞出好远。”
“等我睁开眼,我便看到一个白衣男子站在我面前,他脸有些方但是浓眉大眼地看去倒也有几分英气。还未等我开口,他便说‘那你从今日就是我的娘子了。’”
“说完他又变回了一张白皮,紧紧的裹在我身上,我只觉得身体似有哪里不同了,但又看不见自己身上变成了什么样子。”
“傍晚,父亲和母亲竟找到了我,我看到母亲想开口说话,但一张嘴却突出了白色丝线一样的东西,母亲当时便吓晕过去了。父亲也只是看着我哭泣。”
“我挣扎着爬到水边,看到水中映出的我除了脸部还是我自己的,但身子竟变得像虫子一样。”
“这时有一道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那道声音说‘从今日起你便是蚕神了,请断了俗世之亲吧’。”
“之后我身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但是身上多了一个白色的披风,也不知怎么我就飞了起来,不知飞了多久我到了一片陌生的地方。”
“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树,我站于树下,身上的白色披风从我肩上飘落,又幻化成之前那个男人。”
“他说,我成为了蚕神,掌管人间缫丝棉耕之事,他便是之前父亲的那匹白马,现下也可化为人形,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那之后,他时而化作人形陪我左右,时而化为白马带我踏云。而我所在的那片地方,被人称为欧丝之野。”
“每年春日蚕花水会那一日,他便化为披风裹在我身上,我也会渡水祈福,以佑这一年人间可丝绵充裕。”
“可今年……”说到这里,蚕神声音又多了一些哭腔,“我真的不是故意赶他走的……”
“我只是……只是被他的陪伴束缚得有些喘不过气了啊……”
第28章 蚕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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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数不清究竟与他共度过多少轮春日, 他虽可化为人形可却始终又如刚刚开化的灵物一般。”
“无论我去到哪里他都定要伴我左右,最初我也是依赖他的,在那欧丝之野的神灵只有我们,我刚刚入仙道时说不慌乱也是不可能的。”
“他就如同父亲不在的那几年一样,虽少言,但始终在我是身边。虽对他也有些怨,但想来也是我母亲与我许诺于他在先。”
“其实发现他并没有死的时候,我心中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否则许是一生都觉得是我家亏欠他了。”
“起初与他在一起我也觉得是好的, 可时间久了,却也觉得烦闷起来。”
“与他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他在听,我问他些什么,他也总是点点头, 我永远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后来, 渐渐的我都觉得, 我还不如同我那古琴说说话,至少拨弄几下还会有些声音。”
“我无论去到那里,哪怕只是一时兴起想在门口撒些花种他都定要站在我一旁看着我。那种时时刻刻都被人盯着的感觉真的好难受啊。”
“虽说是让我做他的新娘,但说来许是也可笑,这百年来别说夫妻之实,我只知他神位为马鸣王, 可连他名字是何都不曾知道。他一直如同最初为马一般, 只是跟着我却什么都不肯表露也不肯主动。”
“前些日子,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与他说,我想独自去人界看一看,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拉着我的衣袖,力气大得我根本挣不开。”
“而后我也是有了恼意,就一时间口不择言地就说了他一句‘你究竟要纠缠于我到何时,我真是烦透你了’。”
“我本以为他会开口说些什么,哪怕是同我吵两句也好,可他竟然就真的松开了手,转身离开了。”
“待我出去找他时,我寻遍了欧丝之野却也没看到他。我本以为,离了他我会觉得开心自在,可后来我才发现,离了他我的心里就像是空了一块,怎么填也填不满。”
“到了明日,便是蚕花水会了,往年都是他同我一起,可今年他不在,我发现原来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蚕神说至这里,低下头,手指搅着自己的裙摆,眼眶红红的。
“要帮你什么呢?”石屿稍稍顿了一下问道。
其实听完蚕神说所石屿心中并没有什么起伏,总觉得像极了那些电视剧里演的事情,可当他看到蚕神焦急而失落的样子却又觉得心中为之一动。
忽然觉得那些缥缈无趣的情感,当真正发生在一人身上时,原来真的也会令人动容。
“蚕花水会那一日他一定是要回来的,我……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说着蚕神手指微微发光,变出了一件宽袍绣服:
“这是我每年要穿的衣服,往年都是他准备好为我披上,前几日拿出来时我发现上面有些破洞,绣花的地方也勾丝了……可我自己并不会绣这么精细的花……”
哪怕仅仅只是一瞥,石屿都被这件大袖宽袍绣服而惊艳到了,底色为艾青色,宽袖边缘用的五色彩丝包边,宽袍的后摆处是大团的琼花与白丝相交织,前襟上纹路复杂,虽一时间无法认出衣服上所绣为何,可细致的针脚和繁杂的颜色一看就知道并非俗物。
但也正是因为衣服太过华丽,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的瑕疵都格外明显。
“找裁缝?”石屿看了看一旁敲着消消乐的苏弥,觉得他定是更不会这些针线活了,于是想着干脆拿去外面找人补一下吧。
看蚕神点了点头,石屿拿手机搜了一下附近的裁缝店。现在裁缝铺已经越来越少了,稍微好一些的也都做成了高端服装定制,但石屿印象中附近年份比较久的几个小区中似乎还有一家裁缝铺。
搜了半天还真找到了,石屿站起身要往外走,蚕神小心地抱着衣服赶紧跟了上去,苏弥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临关门前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手在门锁上比划了两下才关上门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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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那个有些老旧的小区里转了好几圈,才在一个不大显眼的角落看到了一个门口挂着用白木板为底上面用红色油漆刷着“裁缝”两个字的牌子。
石屿上前敲了敲窗户,过了半晌才窗户才从里面被打开了,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你们……有什么事?”男人看到他们三人似是有些诧异。
“补衣服。”石屿指了指蚕神抱着的那件衣服。
“哦哦哦,快请进,”男人从里面打开了大门,脸上似是有些歉意地说,“现在来我们这小裁缝铺的年轻人太少了,刚刚还以为你们是找错地方了。”
屋子虽不大,家具也都是比较陈旧的样式,但屋内却十分干净。外面看不出来,但客厅倒是意外的敞亮。一面墙上打了个木橱,上面放着各色的布匹,老式缝纫机在靠窗的一侧,上面还放着做了一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