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声传来,衍凉忽的睁开眼睛,立刻分辨出声音源自院中东北角处的那个房间,里面住的是陆松兴。
他悄然起身,透过门缝探视着陆松兴离开小院,而后推门跟了出去。
他并不知这晚究竟会有多少人夜探云渡,不过想来也不会差他这一个。空中星月皎皎,园中草木蓁蓁,若放在平时也是副宜观赏美景,只是眼下那茂盛的草木却成了衍凉一路藏身的好地方。
西行数步,又进假山石间,衍凉警觉的顿住了步子,往一边的柳枝树荫里避藏起来。果然不一会儿便听到了陆松兴的声音:“除那位四夫人外果真再没人知道九龙符的下落?”
“是真的,少爷还信不过老奴嘛。”
衍凉微微一怔,他听得出来说的话那人正是白天的老管家。
这二人的对话颇有几分可琢磨之处,但衍凉还未及深思,便见不远处的树丛中几个黑影飞身而过,微微的阴气传来,他立刻就认出是苍翎羽的人。
陆松兴与管家之事虽有猫腻,但毕竟这位陆公子能耐实在有限,并非十分棘手。而苍翎羽……怕才是大敌。两相权衡,衍凉即刻选择去追苍翎羽的人。
没走多远,便来到了一处四面临水的小榭前,四五个黑袍人直奔那小榭而去,半路却被两个大汉截住了。
“真是冤家路窄!”那大汉自然也是来云渡山庄寻九龙符的人,白日里在大门外被苍翎羽的黑骨羽打了个措手不及,也吃了几分苦头。如今夜探路上又碰到,自然不肯让他们占了先机,几个便在通往小榭的桥路上打了起来,分毫不让。
衍凉见状,知这水榭八成便是那位四夫人所在,趁着那两边人打个不停,自己暗施灵力隐了身形,从一侧踏波而入。
水榭中安静得厉害,到处都是空荡荡的,连个下人都没有,实在看不出是个受宠的夫人所住的地方。衍凉暗自疑惑,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四夫人并不在此处?
可他转念又想,这里即便不是四夫人的居所,就凭那两方人挣得厉害,其中也必有蹊跷,于是他便小心翼翼的四处搜寻起来。
水榭的一楼实在没什么东西,耳边打斗声渐渐逼近,衍凉不敢耽误,直接上了二楼。
出乎意料的,一上二楼他便看到隔着重重纱幔的内室中传来一豆光亮。难不成这里真有人住?衍凉不敢大意,一面加施着隐匿气息的咒法,一面谨慎的接近那处光亮。
一层又一层的床幔被掀起,光线也越发明朗,他隐约可以看到床榻之上躺了个人,只是那人似乎睡得深沉,这半天都不曾动过。
衍凉心中越发肯定,这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位中了邪的四夫人了。既然来都来了,衍凉也不再犹豫,干脆一把掀开了剩下的所有幔帐。
窗外微风吹来,烛影摇晃,水波之纹也映在衍凉眼前。他怔怔的站在那里,却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碎了这一场美梦。
“执荼……”他低声轻唤,床上的人却依旧沉睡着,一动不动。
摇曳的灯火映在执荼灰白到近乎与死人无异的脸上,在帐幔偶然起落的阴影间,甚至有几分骇人。但衍凉依旧痴迷着,任凭视线模糊也不舍得移开分毫,就这样慢慢地靠近,慢慢地用手轻抚上他的侧脸。
冰冷的触感引得衍凉一阵心悸,可执荼胸口那微微的起伏,又将他的心安稳的送回,随之而来的却是刻骨的痛楚。
衍凉再也忍不住托起执荼的身体,将他紧紧地锢在怀中,可就是这样的动作,却还是未引得执荼任何反应。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是因岱舆岛沉所伤,还是为体内阴灵所累,那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人,却变成了如今这般半生不死的模样。
打斗声已近在耳边,衍凉强忍下心痛,轻轻吻了一下执荼毫无温度的额头,而后又呢喃着:“没事了,咱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如今榭外人离得极近,他带着执荼想要如来时那般神不知鬼不觉是不可能了。衍凉沉思片刻索性不再隐藏什么,稳稳地护住执荼,径直破开二楼的窗户,御风飞身而出。
他这般大的动静,果然惊到了苍翎羽等人,他们也顾不得彼此之间的打斗,纷纷向衍凉的方向围去。
衍凉早已料到此事,既已寻到执荼他完全无心纠缠,西升之功合着龙符之力瞬间释放而出,将那围上来的众人皆震倒落入水中。
与陆松兴在山石后筹谋的老管家听到动静,两人一块赶往水榭边,见此境况不由大惊。那老管家到底历经风霜多年,强撑出气势向着衍凉问道:“不知贵客这是何意,为何劫持我庄中四夫人!”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衍凉便来了气,想要问个清楚又怕坏了执荼的名声,只怒声道:“老管家夜黑光暗怕是认错人了,休要胡言!”
偏偏这一夜庄中人都各怀鬼胎,根本没有几个睡下的,方才苍翎羽与那两个汉子的打斗就已经引来了不少人暗中观察,如今衍凉想要带人离开,那些人便忍不住了,都站了出来。
衍凉并非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只是心中亦有自己的考量。当初那黑袍人凭着一路邪功并两块九龙符便将岱舆搅得天翻地乱,自己如今也是两块九龙符,修得还是西升正道,难不成还会怕这庄中的乌合之众?
拿定了硬闯一番的主意,转身恰好看到了怀妤几人,互相交换眼色,怀妤瞬间便明白了衍凉的意图,也看清了衍凉怀中执荼。她虽然又惊又疑,但片刻不曾犹豫,让衍菱自行躲藏趁机出庄,自己跳到了衍凉的身边,做出一副同进退的样子。
“诸位莫要听那老管家浑说,此乃我岱舆弟子不小心为人所伤,在下急着去救治,还望诸位莫要多管闲事的好。”此话绝无人信,但衍凉说话之时却释出了如火般的灵力,滚热又带着威压之势,仅凭此力便逼得不少人不住的后退。
“大家稍安勿躁。”沉着而又苍老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衍凉警惕更甚,那时元正道人。那老道缓步上前,温言劝说道:“岱舆弟子也好,四夫人也罢,老道只看到眼前之人魂为器拘,若再不放出怕再难醒来。”
衍凉心中一震,与怀妤对视一眼,他刚刚也试过,执荼这般昏迷不醒怕并非单单是因为伤重的缘故。可这老道是摆明了想让他们往套里钻,偏偏衍凉不敢拿执荼的任何事去赌。
“那不知道长可能看出这弟子的魂是为何物所拘?”衍凉稍稍收力,试探着问道。
那元正道人笑笑,摸着胡子道:“老道我修仙不济,身体已近枯朽,偏还剩这一双好眼,看得出此人乃是为纳魂碗所困。”
元正见衍凉依旧戒备,便又说道:“道友若是不信,可施以引魂之力附于此人全身。为纳魂碗所拘之人,引不出魂魄,却能引出那纳魂碗的本体。”
衍凉听后半信半疑的在执荼身上施法,随着灵力所引,灰陶色的光点自执荼的周身灵脉中溢出,在半空中渐渐凝结成一只灰不溜秋的陶碗。仔细看去,那碗底氤氲着一层雾气,看不清究竟是何等情形。
“道友现在可信了?”元正胸有成竹的笑问道。
“晚辈自然不敢质疑道长之言,”衍凉皱眉看着那只纳魂碗,落到元正道人身边:“还请道长好人做到底,将那破解之法一并告知,晚辈自当有所重报。”
衍凉刚一落下,周围的修士便将他与元正道人包围起来,紧张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那元正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谈何重报”
“只是这纳魂碗乃是佟老庄主的珍藏,如此看来无论此人究竟是四夫人还是贵派的弟子,都与老庄主脱不了干系,只怕那九龙符之玄妙也一并藏在这只纳魂碗中。”
衍凉默默算计着,那老道再如何故弄玄虚也不过是为了九龙符。眼下执荼既然未死,九龙符于他反而没有那么要紧了,就醒执荼才是首要之事。
“那不知道长有何高见?”
那元正道人见衍凉松了口,便继续道:“这纳魂碗乃是受施法者驱使在碗底设一情境,将人之魂拘于其中。若要解救,需外人将自己的一点神魂放入其中,待碗中之事完结,再将困在里面的人带出。至于那将人带出的办法……”
元正只是笑而不语,转言说起其他:“眼下此碗中的情境必与九龙符有关,若道友一人进入,岂不占尽了大便宜。故而老道想着,让有能之人皆可进入其中,谁先得到九龙符的消息各凭本事,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衍凉颦眉而视,问道:“这么多人进去,可会对受拘之人有什么影响?”
元正坦然摇头:“并无。”
既不会对执荼有害,衍凉又不急于那九龙符,又需要那老道说出法子,这件事也只能这么定下了。众人稍稍平心静气,聚集到水榭之中,商议进入纳魂碗中的事。
可惜别看想去的人呜呜泱泱挤满了一屋子,经元正的评测,可平安引出神魂来的,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最终衍凉、怀妤、元正、陆松兴还有苍翎羽中的三人,几人刚要开始时,却不料烂铜一路叫喊着,衣衫不整的跑了进来:“还有我,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