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从前衍凉能将那份情藏于心间,眼下他说出来了也再不用藏了,如今却轮到他将情藏起来,既要骗过衍凉,也要骗过他自己。
这一日的时光就这么在两人的沉默中过去,直到入了夜,执荼未出过房门,衍凉也再未进来。月光再次照进室内,执荼终于撑不住,放松了身体仰躺在床上,思绪却将他紧紧密密地缠绕着,是他就是合了眼也无法安眠。
他不知躺了多久,却侧了侧身,对着地上泛白的月光出了神。大约又到了夜半时刻,窗外映出了一道小小的影,却是一只乌雀轻灵的穿过窗纸,挥动着翅膀落到了床边的月光中。
执荼愣愣地看着那只乌雀,而后稍一抬手,那乌雀便化作一缕黑烟飘至他的面前,在虚空中凝成了墨色的字体,短短三行,却让执荼再次失神……
衍凉倚着一排书柜,坐在书房之中。他白天从执荼房里出来时,心中难受的几乎要疯掉,冲到因地动而一片狼藉的东崖顶吹了好些时候的风,可心中还是无法平静。
他该怎么办,执荼之后会怎么做,他们之间还会像之前那样吗?这些事他统统都不知道,脑中越想越乱,可等到他好容易强迫自己去做些什么转移一下注意时。他首先是去修炼,而修炼的缘故还是因为执荼,他想让自己更强些,至少假若执荼再出事,他不至于像昨夜那般无能。
可当他回到小院,一头扎进书房中时,却发现自己空对着书本,却什么都看不下去。
就这样从白天到夜晚,他甚至连一盏灯都不曾点,只一昧的呆坐在书架前。他甚至有些自嘲的想,幸而他现在看不进去什么,若真的看进去了修炼起来,只怕也只会偏出那正道去,入了痴魔关里。
却是这时,书房的门却忽然开了,衍凉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是黑衣掩白的执荼,披着那一身的月光,站在门前。
“执荼……”衍凉无意识的直起了身子,那一刻他只当自己已然入了痴妄中,眼前生出了幻影。可他心中却真切的明白,这是真的执荼,他正向自己走来。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衍凉也站了起来,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却再不敢开口多说一句话。
眼前的执荼却好似没了白里的冷淡,反而像寻常时候一样……或许比寻常时候里更加柔和:“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衍凉依旧不敢开口,依旧不敢相信,他闭紧了嘴巴,点了几下头。
“早些休息吧,这晚睡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执荼忽地想起,四年前的执荼来岱舆的那一夜,他也是这般夜半而未眠。
衍凉又回应一般地点了几下头,而后听执荼继续说道:“明日……我就要走了,往后也该再找个人看着你才能放心。”
“走……走了?”衍凉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他瞪大了眼睛,颤声道:“可是因为我……不,你不用走,此事本就是我的错……我下山,我去找掌门让他把我逐出岱舆……”
他原本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至少执荼还未赶他下东崖,可如今……他不走,执荼竟要走!衍凉整个人都乱了,他知道那些话一说出口,便再无法挽回。可却想不到执荼会避他至此,宁可自己离开,也不愿再见他:“我明日……不,我现在就走,你放心,我绝不会再纠缠……”
第20章 (十九)离谈
“不,不是。”执荼知他误会了,看着衍凉那般苦痛的神色,心口也被揪得难受。他摇摇头,最终还是触上了衍凉的指尖:“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师父周厄。”
衍凉的手指微微一颤,执荼的手如他的人一般,带着稍稍的凉意,他却再忍不住紧紧攥在了手心中:“为,为什么?”
他与执荼对视着,脚下无意识的又向前走了几步,离执荼更近了。
“是……是因我身体的事,师父他应该又找到了什么法子,所以想要带我去试一试。”冷冷地的月光此刻似乎也带了几分温度,映照得执荼的面容分外柔和。
“那会好吗?”衍凉一听到执荼身体的事,便暂且将其他抛到一边,关切地问。
执荼迎着对方的目光,微微垂眸,几息之后才点了一下头:“应该会好的。”
“真的!”衍凉握着执荼的手因着那激动的情绪更紧了:“那你,可知要去多久?”
“兴许一两年,兴许三五载,”执荼摇摇头,言语间故意带上轻松的语气:“也许更久也是说不准的,但总归有一天会回来就是了。”
“总归会回来……只要会回来就好。”衍凉好似没有听到那些不确定的年岁一般,只是望着执荼,喃喃道。
执荼听到他的低语,心中乍然被刺了一下,半晌之后才继续说道:“白日之事……”
“白日之事你就当我是迷了心胡说的!你只安心跟师祖出去治病疗伤就是,千万不要将此放在心上!”还未等执荼说完,衍凉便打断了他的话,强迫着自己转过脸去,挣扎着还是松开了握着执荼的手。
“你说了便是说了,我也没法不放在心上。”执荼的声音又变得轻了,如风如烟一般,飘渺却笼住了衍凉的心神。
“执荼……”衍凉念着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摸不准执荼此刻究竟是如何想的,可要他再次开口否定那次表白,他却实在是做不到的。
“我知道你那时说的不是胡话,”执荼叹了口气,而后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是真的。”
衍凉猛地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执荼,声音中带了颤抖:“是,我不是胡说,我喜欢你,爱慕你,没有一句是假话,没有一分是假情。”
他缓缓地抬手,先是触上执荼的手臂,而后慢慢地试探着将他整个人都抱住了。而执荼从始至终没有开口阻止,也没有挣扎避开。
两人都没有再说些什么,衍凉只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惊喜,执荼在他的怀中……这是不是代表,执荼其实对他也是有意的?
“你说,你为了我才去走那正道仙路?”小心翼翼地把握着自己的情绪,既不想泄露太多,又不舍无法给出回应。他有他想做的事,在这场远行之前给衍凉也是给自己留下最后的希望。
“是,”衍凉毫不犹豫的应着,解释道:“从前跟着老头子的时候,我虽总猜疑他是神仙,但那时只不过是心生崇拜敬仰,并没有其他。直到遇到了你……”
执荼没有再让他说下去,而是稍稍推开衍凉的怀抱,使两人都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我,”难得的,执荼说话间也带了几分艰涩:“我虽知你情真,但如今却无法回应些什么。”
“一来,我这些年专心修道,并未尝涉情、、事,二来先前我只把你当作小辈看待,故而有些难以接受。”
“我从未奢求过你能接受,本来想着将此事藏死在心底,却不想还是说了出来。”衍凉慢慢松开执荼,开口说道:“白天是我太冲动了,我只是怕你出事,想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帮到你。”
“你想什么我都明白的,”执荼看看窗外月已上中天,心知时候将至,反而不再迟疑:“情之一事到底还需让我再想想,如此跟随师父远行,倒也不失为机缘恰至。”
“我这一去不知归时,你若其中再生他意,就当今日种种从未发生过,心中无需为难。若待我归来之时仍一心不改……”
“我定一心不改!”衍凉听出执荼话中的转机,毫不犹豫的说着:“便是等再多的年岁,我也绝对不会有他意!”
“你的路还长,不需这样……”执荼轻叹,得到衍凉这话,却不知该欣喜还是担忧:“不过既然如此,你若真的对我一心不改,想要帮我,那便继续修炼那西升功法。”
“好,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去做。”衍凉用力点着头,他能听出执荼绝非是对他无情的,只此一点便让他狂喜不已,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执荼稍一挥手,书房中的灯盏便尽数被点燃了,烛火交映照亮了房中的一列列书柜,也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来吧,”执荼走到一边的桌前坐下,冲他招招手:“趁着时间还够,我们先来将后面的那部分理顺清楚。”
衍凉这四年修习西升功法时,衍凉怕他贪多反而嚼不烂,所以想来是练到哪一处才许他看到哪一处。自己事先将后面的弄通,待到准衍凉看时,再细细的讲给他听。
可眼下却不能再这样了,虽说以后让衍凉自己慢慢参悟也是可以的,但执荼对着衍凉的事却惯是多思多想,生怕他出了闪失,故而决定在走前将自己所悟通的地方,都讲给他听。
执荼叫他,衍凉自然听话的走过去,既然执荼说了修习《西升经》可以帮到他,衍凉便认定了如此,自然更加全心全意的去修炼。
他本想像以往那样坐到桌子的对面,但脚下一顿,还是走到了执荼那一侧,坐到了执荼的身边。
虽说是各自坐着一把椅子,可同看一册书时,却还是离得极近。执荼张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将那书册打开,挑着他担心衍凉会出错的地方,一点一点的讲了。
衍凉就那么听着,看着执荼的影落在书册上,与墨色的字一起,记在他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