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仓邈停住脚步,应了一声。他原本不想搭理,但还是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
杜夫人弱弱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那你还,会回来吗?”
仓邈闻声顿了一顿,道:“不会。”便抬腿迈出了大门。
身后传来的是杜夫人的低声啜泣,和杜先生低声的安慰。
仓邈再次到沁洲海滩边的时候,他又迷失了方向。并不是他找不到路,而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浑浑噩噩入了世间,找了一间酒楼,定了个雅间,点了一桌子菜,要了几大坛烈酒。小二来殷切的询问几位,摆几副碗筷,却被仓邈轰了出去,便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神经病”。
仓邈伸手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杯一仰头干了,又斟一杯,又干了。如此往复好几次,烈酒入喉,热辣辣的从舌尖灼到六腑。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干脆拎起酒坛子,兜头倒下,浑身上下酒浸全身。又拎起一坛子,端到嘴边咕咚咕咚开始灌了起来。
可刚没喝了两口,突然一个声音从脑子里传了过来。
“师叔,不是说过酒不是这么喝的么?”
仓邈一惊,手里的坛子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他慌忙的左顾右盼,并没有人。
是了,那是记忆里的哥。
这句话是他俩第一次偷跑出去喝酒的时候,少卿对他说的。前言还有一句:“师叔,师父知道了,会打死你的。”那年他们十三岁。
仓邈跌坐在凳子上。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的哥还在他身边,至少在他心里,至少可以跟他说话。结果,原来只是回忆。
仓邈又一次哭的昏天暗地,酒也不喝了,桌子推翻了菜撒了一地。
已经不知道什么时间的仓邈,叫了小二打水,沐浴更衣之后。御剑一路回了崃山。
快到山门的时候,他原本想破障而入,却忽觉身边有人跟他说:“师叔,你随我从山门进去吧。总破障而入,设障的师叔要骂人的。有些规矩,该守要守的。”
所以他便稳稳的落在了山门前,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看门的小童看到仓邈的表情很是好玩。
仓邈走过最后一级台阶,大门口,秦海在扫地,瞧见仓邈走过来,呆楞了一下,随后恭敬的叫了一声“小师叔。”然后飞也似的跑了进去,一边跑一边大叫:“小师叔回来啦!”
仓邈有点莫名其妙,他回来了怎么了?
不一会儿整个崃山,在家的人基本上都出来了,围着仓邈,除了小师叔(弟)之外,没有多余的话。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梅天最后来的,秦焉跟在他身后,还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梅天瞧了仓邈,良久没说话,然后突然回头,对秦焉道:“去把你大师兄的房间收拾回来吧。”
秦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鞠了一躬道:“是,弟子明白。”
剩余的人也听到了梅天的话,脑子快的立马就明白过来了,不需要再骗了!脑子慢的还傻愣愣温暖的问:“咦,秦焉大师兄不是…”话还没说完就受了一记爆栗,“是不是傻,小师叔都知道了!不用再骗他了!”
仓邈瞧着这一圈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各个都是关切的样子,心里一暖,眼底有点热。
梅天叹口气,喝道:“都干什么呢?今日功课做不完的!自到司礼处领罚!”一群人一听要挨打了,一窝蜂的做鸟兽散了。
人都走了,剩下梅天和仓邈。仓邈上前,毕恭毕敬的朝梅天礼了一下,口里敬道:“掌门师兄。”
梅天听惯了别人叫他掌门师兄,可这四个字从黎仓邈嘴里蹦出来,说不出来的别扭。他不自然的把手举到嘴前,半握了虚拳,干咳了两下,低低的应了一声:“嗯…嗯。”然后一甩袖走了,没走两步便停了下来,回头道:“既然回来了,就先去休息吧。其他事,以后再说。”
仓邈没说话,鞠了一躬,朝后山走去。他准备去面壁崖,继续面壁思过。
崃山上下各弟子最近都在奇一件事。小师叔回来了有几个月时间了,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会长睡了,也不会离家出走了,更不闹了。要说他以前啥样的,那简直不言而喻,混世魔王的日常不需要多解释。但现在这个小师叔,怎么说呢,安分,守己,酉时睡,卯时起,行如风,定如钟,接人待物稳重成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可靠感!可咋觉得这个人不是小师叔…却越来越像大师兄了呢?可谁也不敢说什么,现在崃山上,关于梅少卿的一切都是禁忌。
回来的这段时间,仓邈最多的时候都是呆在藏书阁里,一泡就是一整天,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藏书阁里的书快被他翻遍了。可他却找不到一丝可以带回哥的线索。
黎笎自从上次在决鸣山庄见到过之后,仓邈就再也没见过他。
冬天来的突如其来,崃山上难得一见的大雪纷飞,仓邈从藏书阁里出来,手里抱了几本异志书。正派书他已经看了不下两遍,没有头绪。偶见书格角落的这几本外道异志,许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吧。他还是把它们抱了出来,朝少卿的房间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弱弱的呼喊:“公子。”
仓邈闻言回头,麦穗儿一个猛子扎进了他怀里。一怀的书散落一地。
他拍拍麦穗儿的头,又抬头看见了黎笎缓步走了过来。恭敬的礼道:“师父。”
黎笎一愣,点点头:“嗯。”他以为仓邈会骂他,或者再也不想见他。可仓邈的态度,不冷不热不温不火,没有色彩没有态度。哀莫大于心死。这徒弟,可怎么办呢。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黎笎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仓邈却一笑:“师父何故叹气。”
黎笎摇摇头,道:“徒弟,对不起,为师没用。这大半年都在外面追寻可用之法,可……”
仓邈又淡淡的笑了一下,面容憔悴难掩,“无妨。”说着他拍了拍麦穗儿的背。
麦穗儿依依不舍的离了仓邈的怀抱,蹲下去,帮仓邈拾地上散落的书籍。
仓邈亦蹲下来拾地上的书,突然几个字崩入了他的眼睛。地上散开的书页上明晃晃的大红字写道“不死之药”。仓邈猛的抓起这本书。想看看书名。怎奈书年久无人问津,串书的线早就腐朽欲断,刚刚那一幢,给他直接撞散了,所有书页混杂在一起,根本找不到头绪了。
仓邈拾起那页,上书: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
有救?
有救!
仓邈抖着手把书页递给黎笎,眼里放出光彩。黎笎抓起书页,看了看,摇摇头:“传说矣,不足信。”
仓邈却摇摇头,哥从哪儿来,如何来,体质为何异人,都是迷,如何就说传说不可信?他不信。既然有人写,就说明有理可据。他先下没有别的办法了。再这样下去他要疯了。他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似的,就这样踏上了漫漫的寻药路。
黎笎劝不赢他,梅天也无能为力,杜家夫妇也多次劝阻无果,就连余骁把他绑在床上对着他念了几百遍药理,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是神!否则就是逆天,你已是一例,不可能再有一例,否则定不得好死。
仓邈狂啸:“如若如此,那便做神!”
余骁:“可少卿灰飞烟灭!你连可救的尸身都没有!”
仓邈:“他还有心。”
众人劝他无果,便随他去了,左右无害,给他点事做,也许还是好的。只有麦穗儿一个人,一路跟着仓邈。他怕仓邈出事,他怕,公子有恙。
起初仓邈会撵麦穗儿回去。可三番五次撵他不走,便也随他去了。
一晃几十年,弹指一挥间。
栖霞峰上一座小院儿,一间房,一道围墙。旭日东升,温暖的朝阳照亮了窗沿。
这是仓邈自己建的。几十年来,他跑遍了五洲大陆,他知道他的愿望是空谈,可他不肯放弃。栖霞峰是他走过的地方中,他觉得最美的地方。
漫山翠竹,峰高入云。他尤记得自己玩笑似的跟哥说:“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有我们自己的小家?”
所以他就放手去建了,照着那时候歪歪扭扭画的图纸,在栖霞峰顶。他想,哥有一天回来了,见到这样的小屋,会笑还是会哭?大概,会哭笑不得吧。
仓邈站在峰顶,沐浴朝阳,身后传来麦穗儿的声音:“公子。”
他回过头,身后已不是那稚嫩的少年。而是一个俊美青年。麦穗儿是精怪,想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可他说:“公子未变,麦穗儿也不想变,可麦穗儿想为公子做点事,所以,麦穗儿长大了点。”
如麦穗儿所言,几十年来,仓邈无甚变化,当他得知自己是器的时候,他神奇的发现,他是可以操纵自己的身体的,不管长大还是缩小,变老还是年轻。他起先想不通那他为什么会随着少卿一同成长。后来他想明年白了,大概就是因为他想同少卿一起成长吧。
麦穗儿拿了一件斗篷披到了仓邈身上,道:“冬日山风凛冽,公子莫着凉。”
仓邈拢了拢披肩,道:“无妨。”
麦穗儿:“公子今日还去北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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