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一定要问呢?”
宽大的袍袖下伸出两只干枯的手,手上有两条乌黑的铁链,寒光闪闪,正一寸一寸地往外滑。
“哗啦哗啦”的声音在寒夜里格外毛骨悚然,林星陆紧紧地牵着身旁的林鸣岐与重会,牙齿打颤。
这短短的两个晚上,竟比他在林相府里度过的十三年还要漫长。
穆掌门手中没有剑,只有一盏莫名其妙的灯,但他面上却没有丝毫的胆怯,就连眼神也还是温柔的,像春风里的柳枝:“我并不是个好斗的人,不如我们点到即止,若是百招之内,魔友能挨着我一点,算你赢,取走我手中魂灯,算你赢,破了我一点油皮,都算你赢,想问话还是想要人,都由你。”
“穆掌门是不是太狂妄了些。”桐悲在林星陆震惊的眼神中收回了手,一双眼珠小眼白多的眼睛却凝重起来。
他在盘算,到底是沉寂了上百年没有消息的窥天石更重要,还是命更重要。
命纵使只有一条,可窥天石的秘密是如此诱人,没有人能拒绝它,没有人能不为它动心。
“我是不是狂妄,魔友可以试试。”穆掌门连手中灯都没有放下。
桐悲挣扎着,眼珠子转了又转,终于下定决心道:“你我修为本就相去不远,现在我受伤了,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就算我走了,窥天石不过落到你们四人手中,穆掌门有名有姓有宗门,好找的很。”
他说完,就用那双毒蛇一般的眼睛阴恻恻地朝林星陆三人看了一眼,仿佛要将他们三人刻画在脑海之中,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将他们三人认出来。
然后,他变成一团黑雾,消失在夜空之中。
正当林星陆不知所措的时候,一直躺在地上的青松忽然出声了:“星陆,你们过来......”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水从他口中涌出。
林星陆三人上前,重会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哽咽着哭了一声:“师父......”
青松抓住了林星陆的手:“星陆,以后你们就拜浮云虚......穆掌门为师,我说的话你都记得吗?”
林星陆的脸僵住了,脸色变的比雪还白,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手,却还是轻微的哆嗦起来。
青松的手冰冷,却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里,隔着一块更冷更硬的石头。
“记得......吗?”
青松再次狠狠抓住他的手,几乎要将东西镶嵌在林星陆手掌里,林星陆手心一痛,回过神来,茫然地点了点头。
青松灰色的眼睛里闪出一丝亮光,松开了林星陆的手,看着穆掌门道:“穆峥,这三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可以。”穆峥点头应了,将手中的灯盏放在青松身旁。
“山门前的梧桐树长大了吗?”
柔和的光辉照耀着每一个人的脸,青松却看不清楚,他声音弱不可闻,透过光,不知看向哪个遥远的地方。
“已经成古树了。”穆峥答道。
他话音刚落,青松就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身边的那盏灯忽然就灭了,只有那些指甲盖大小的珠子还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
谁也看不清谁的神色。
是微笑,悲伤,还是茫然。
穆峥将重会拉开,一点火光跳跃在他指尖之上,落在青松的身上,很快就蔓延成了一把大火。
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散于天地之间。
林星陆茫然地跟着穆峥上了他的飞剑,飞剑腾空而起,燃烧着的尸体越来越小,小到看不见,小到寂静的京城也成了一个黑点,最后连黑点也看不到了,他们将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这个风雪夜,新的生活隐藏在越来越猛的风雪之中,看不出是好还是坏。
林鸣岐与重会是又兴奋又害怕,一人一边将林星陆的手臂抱紧了,仿佛有林星陆在,他们就什么都不怕,什么日子都过的下去。
林星陆的手心是潮湿的,他瘦小单薄的脊背站的笔直,短短的两个夜晚,将他硬生生从一个孩子磨砺成了一个少年,他的神情是沉静的,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的痛苦与孤寂。
林鸣岐与重会依靠着他,他却不知道依靠谁?
是这个美的近乎妖物的掌门吗?
‘你可以敬重他,对他好,但是千万不能相信他,也不能爱他。’
青松的告诫犹在眼前,窥天石在他手中被捂的温热,‘千面魔’阴森的眼神还在他脑海中不曾忘记,这一切都让他揪着心,不敢放松。
飞剑在晨雾中停下,海外的冬季也下着雪,山门前,一颗参天梧桐耸立云霄,林星陆想起青松问的那一句‘梧桐树长大了吗?’,再看眼前这一颗参天古树,不知青松已离开多久,又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他在死前还想问一问山中的小梧桐树。
也许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被他翻来覆去的想念,他想问的,不仅仅是这一颗梧桐,而是这里的一切。
树旁边依偎着一块青石,石上“浮云虚”三个大字深入其中。
三个字几乎要冲出青石禁锢,犹如游龙翻覆,自在浮云,让人忍不住去想这写字之人是何等风采。
第5章 山中浮云
晨光落在白雪皑皑的青石板上,将浮云虚映照成世外桃源,一个中年修士走过来,面容憨厚忠实,垂手肃立,躬身道:“掌门回来了。”
“霖生,把他们安置到含光院,明天送到容竹林上。”穆峥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畏寒,将林星陆三人交给来人,走入了左边的一条小道,很快就消失在雪中,只有隐约的咳嗽声越来越远。
霖生恭送着穆峥离开,直到穆峥的咳嗽声也听不见了才直起腰来,和气地对他们三人道:“三位师叔,随我去休息吧。”
林星陆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心中不安,越是不安,他的背就挺的越直,神情就越沉重,不肯叫人看出一点端倪来。
他虽然不安,但教养还在,客客气气道:“有劳道长。”
霖生垂着眼睛,悄无声息地打量林星陆,一身不合身的衣裳在他身上也是板板正正的,脏兮兮的手牵着两个孩子,眼神中带着戒备与疏离。
虽然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但已经不把自己当作孩子了。
“师叔严重了,叫我霖生就行。”他走了与穆峥完全相反的方向,在前方引路,姿态放的极低,林星陆的神色总算松动了一些。
林鸣岐跟重会嘴巴都闭的紧紧的,什么也不说,只跟着林星陆慢慢走。
“就是这里了。”霖生将他们带到一处僻静之地,这里萧条孤寂,既没有竹,也没有花,只有雪和风拍打着朱红色的院门。
这院门被风吹的摇摇欲坠,霖生推开了,露出里面更加离索的景象。
光秃秃的一个大院子,连一根草也没有,房子也只有破破旧旧的两间,窗棂已经脱落,墙面斑驳,实在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林星陆几乎想带着林鸣岐转头就走,重会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走。
这地方破的大概只有孤魂野鬼喜欢。
他想家,再不成也想青松那小小的白墙青瓦道观,总之哪里都比这里好,他一边想心也跟着一边淌血。
他不想做什么修士,也不想成仙,他只想做呆在自己的家中,哪里也不去,就这样跟父母呆一辈子。
一想起林相和林夫人,他连呼吸都是沉重的,深深的仇恨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脊背压弯。
林鸣岐抬头看着没有说话的林星陆,软声道:“大哥,我们要住这儿吗?”
林星陆很快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涩苦楚,闷闷地‘嗯’了一声。
“委屈三位师叔,山上除了我们服侍的人住的地方,就只有这一处了,三位师叔暂时落个脚,很快就能收拾好。”霖生哄着他们,将他们带了进去。
他的动作又快又麻利,不到片刻就收拾出一间勉强能住人的房间,出去了不到一刻钟就带回来好几个婢女,端着热水和毛巾将他们收拾的干干净,等林星陆回过神来,桌上已经放着热粥和点心了。
他默然地带着两个孩子上了桌,相府少爷摸了摸碗,觉得不烫,才把勺子放在了林鸣岐碗中。
林鸣岐一夜未睡,此时昏昏沉沉的,握着勺子喝了一口,突然将林星陆拉的弯下腰来,耳语道:“大哥,粥为什么不是甜的?”
她不敢大声,沾着粥水的嘴唇贴在林星陆耳朵上,让林星陆又悲又无力。
他喜欢吃甜的,林夫人总不让他吃,只有每天早晨的一碗甜粥,林鸣岐断奶后,也一直吃的是甜粥。
她生在相府,长在相府,从未吃过一口外间的饭食,所以从不知道粥本来就不是甜的。
林星陆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低声道:“吃吧。”
一顿饭,只有重会吃的有滋有味,林鸣岐一时接受不了白粥,只吃了小半碗,林星陆心事重重,只勉强吃了几口。
粥虽然不可口,好在被窝总是暖和的,霖生将坐在凳子上睡着的林鸣岐抱走,林星陆与重会也将冰冷的自己裹在沉重的棉被中,他们太累了,尤其是林星陆,他提心吊胆了一路,此时才放松了脑子里紧绷的弦,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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