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荀浅浅一笑:“我明白。”
男子似乎有些意外:“你明白?”
“是。”凤荀坦然道,“但我虽然明白,却依然要去抵抗这所谓的‘天命’。无论结局如何,至少我不会遗憾。”
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惊讶:“仅仅是因为‘不甘心’?”
“不。”凤荀断然道,“是因为我要救他。”
“……我不明白。”玄霄印之灵缓缓说道,“……人世间的情爱太过脆弱,我见过太多背叛。”他嘲讽似地笑了一声:“能够沧海桑田亘古不变的,从来都只有誓言而已。而当初许下誓言的人,要么反目成仇,要么黯然分离。这就是你所追求的吗?一段不确定、脆弱至极的感情?”
他停了一下,侧过头,脸上的嘲讽之意更甚:“……不惜为此赔上性命?”
凤荀轻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虚无缥缈,就像早春三月的雪,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昙花一现,乍然显出晶莹圆润的光华。他似乎陷入某种回忆之中,声音也低缓起来:“从前我也不明白。前辈,你会这样问,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也未曾感受过。”
他停顿许久,才仿佛叹息一般续道:“……当你明白之后,哪怕明知是一杯鸩酒,也会甘之如饴。”
男子皱起眉。
“所谓的情爱,哪怕只是一瞬间,如烟花般短暂,也足够让人在拥有的那一瞬感受到幸福,它就像流星,是此生中最为亮丽的色彩。”
凤荀记起刚刚遇到张少陵时两人互相之间的试探,他随口给自己取的名字“小蛋”,他怀揣着自己踏上前往南禺山的旅途,他骑在鲲鹏背上回答柳云鹤的提问——“哪怕他不是一只凤凰,我也会把他孵出来,因为我答应了他。”
他想起前世中魔尊张少陵指尖甜甜的蜜饯,还有他手中把玩着的、绘制着荀草的酒杯,以及一闪而过的温柔与眷恋。
“尊重与理解,陪伴与交流,那不仅仅是一种情感,更是两个灵魂对彼此的眷恋。”
他记起张少陵把血滴到他身上一次又一次助他,以及拿着那一小袋蜜饯偷偷去厨房换回那根羽毛的背影,每次斗嘴被他气得七窍生烟的那张脸,还有最后在太古冰原离别时的一个拥抱。
“我错过了太多。”凤荀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轻轻捂住眼睛,一颗晶莹圆润的光亮自手掌下滑出,无声无息地落进尘埃。他记起魔界之门前最后的惊鸿一瞥,自半空中坠下的遥夜笛在雪地上摔得粉碎,化成无数碎片。
自那时起便始终埋藏在胸腔中的伤痛,前世今生加在一起的悔恨混合在一起,哽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几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玄霄印之灵在他对面沉默片刻,终于还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若你因此而丧命,你会后悔吗?”他沉声开口。
“不会。”凤荀勉强笑了笑,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唯一后悔的,便是没能在他还在的时候抓紧他。”
“……若他日后背叛了你,你会后悔吗?”
“不。”凤荀扬起笑容,“毕竟我们现在彼此相悦。”
玄霄印之灵注视他片刻,露出一抹张狂的笑:“……你怕不是个疯子。不过,我还算欣赏你。”
他耸耸肩:“过去的几千年里拜访我的人不少,可惜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有勇气。我从不喜欢按部就班的人,也不喜欢过于自负的人。按部就班则会循规蹈矩,死板无趣;过于自负则会妄自尊大,又未免让人不爽。可你……”
他斜眼看了凤荀一眼:“你明明是要去做离经叛道之事,却偏偏未有离经叛道之举;你想融合我这种举动明明是过于自负,却偏偏没有让我不爽。大概我与你融合之后,也会有幸看到你所说的……‘风云变幻的世间’吧。”
凤荀的眼底透出一抹喜悦:“前辈答应了?”
“算是吧。”玄霄印之灵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听上去很有趣,突破化神境界,与一个修魔之人在一起……简直不能更有趣了。”他哈哈大笑起来:“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整个空间内陡然间光华大盛,照亮了黑暗的玄霄印内部。玄霄印之灵靠近凤荀,透明的手掌探出,按在凤荀胸前。
“喂。”男人的眉宇间带了几分不羁的狂妄,“你可要竭尽全力去修炼,别负了我的名声!”
第62章
莽莽苍原之上, 一面酒旗迎风招展, 在漫天的黄沙中猎猎作响。魔界之都正门旁的一个小酒馆内坐满了人,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人坐在大堂中央, 正在高谈阔论。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新出现了一名挑战者——”
“切。”人群中有人嗤笑,“挑战者不是年年都有吗?可惜, 他们之中连能靠近魔尊大人的人都没有,毕竟魔尊大人的近身护卫, 那可不是吃素的——”
“你懂个屁。”灰袍人不屑地说道, “这个和其他人可不一样, 他已经成为大魔主了!”
“有这么厉害?”
“上一个能成为大魔主的挑战者似乎就是现任魔尊大人吧……”
“这么说,我们很快就要有新的魔尊大人了……”
“嘘……小点声……”
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灰袍人似乎满意于自己制造的效果, 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们没听说吗?魔尊大人十年前在仙魔大战中伤了元气, 已经失去魔气了。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近身护卫太过厉害,才会让挑战者十年之内都近不了身——”
“什么?!”有人大惊失色, “有这事儿?那岂不是意味着, 若是击败了魔尊大人的近身护卫,就能让魔尊之位易主了?”
“你们听他胡扯八道吧。”有人嗤笑一声,“这么机密的事儿能让你知道?你倒是说说,魔尊大人是如何在十年之前的仙魔大战中失去魔气的?我可是听说,魔界只不过是被封印了而已!”
灰袍人冷哼一声:“只要魔尊大人出手就能解开封印, 可是十年中封印都没有解开, 你们难道真的相信‘休养生息’这种说法?这十年中, 你们有谁见过魔尊大人一面?”
他扫向先前质疑的那人, 那人迟疑着摇了摇头,其余人也都纷纷摇头:“说起来,魔尊大人确实很久没有公开露面了……”
“至于如何失去魔气?当然是魔尊大人被人利用了!”灰袍人一捶掌心,“那个名叫苏玉珩的修仙者利用了魔尊大人,却害得魔尊大人失去了所有的魔气,可见修仙者都是一群不可信的混蛋……”
“我听说那位新的挑战者就是从修仙派背叛而出。”有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听说原来不过是个小小弟子,现在居然已经成为大魔主了。他是想挑战魔尊大人吗?取而代之?”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十有**……”
“看来是这样……”
“这么说,我们很快就要有新任魔尊大人了。”那人徐徐说道,“魔尊大人的那个护卫……啧,不提也罢。”
酒馆的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整个大堂都寂静了一瞬。众人把目光投向门口,只见一个玄衣青年挟着风沙走了进来。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腰间系着素白色的腰带,衬得他身形修长,又平添了几分冷冽。
青年走到角落里坐下,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冷酷而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眉峰如剑,黑眸似星,眉目间冷然如高山之雪。他轻轻抬起眼,扫过大堂里的众人,那眼风明明不甚锐利,却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寒意来。
“来一壶酒。”
他的声音低沉清冷,说话的时候宛若冰泉击石,泠然作响。他轻轻翻过手腕,腕上一根红绳,饰物是一片赤红如火的羽毛。
“是他!”
人群骚动起来,却在青年散发出的冷冽气质中不敢轻举妄动,亦不敢大声喧哗,众人的眼睛都直直盯着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就是那个晋升为大魔主的挑战者!”
“你怎么知道?”
“你傻啊,他手腕上戴着一片凤凰羽毛,你见过哪个修魔之人戴修仙界神兽羽毛的!只有他、只有他——!”
砰地一声,青年手中的酒壶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碰撞声。众人顿时一个激灵,统统噤声,就连先前高谈阔论的灰袍人都失了言语,只拼命埋头吃盘子里的花生。
一时间整个大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自动自觉地闭了嘴,在一片寂静中安静地用餐。少顷,青年把一串铜板丢在桌上,起身戴上斗笠,离开了大堂。
他一离开,身后顿时像炸了锅一样爆发出一片议论声:“他看上去真是太年轻了……”
“你感受到他身上的魔气了吗?就连我这个修魔者都觉得全身发冷……”
“难道魔尊之位真的要易主了吗?”
.
张少陵离开酒馆,漫天黄沙沿街道席卷而来,顷刻间笼罩住了他的身影。他丝毫不以为意,只微微眯起眼,漆黑如墨般的魔气环绕开来,将凛冽风沙完全隔离在了身周三尺之外。
他注目城中央高耸入云的大殿,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腕上的羽毛。
十年了。
自那次仙魔大战之后,他堕入魔界已然十年。十年中,他从一名低级修魔者开始修炼,不断挑战,直到今天成为魔界仅次于魔尊的大魔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