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陆非辞仰头打量着男子,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刚刚居然毫无察觉。
白泽也不回答,只是将碗放到了一旁的小木桌上:“我去叫你师父。”
“师父?”陆非辞一怔,旋即恍然大悟,“您说的是沈先生吧?您就是他来找的那位朋友?”
“你回去躺着。”白泽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沈不归还没坦白自己的身份,也不再多言,只是嘱咐他:“药趁热喝。”
陆非辞乖乖点头,知道对方是先生的朋友,也不轻易冒犯,乖乖坐在房中等沈不归来。
可是左等右等一直没有动静,他忍不住出屋,正好看到银发男子一脸冷意地从对面的房中走出来。
陆非辞直觉他现在心情不太好,小声问道:“那个,请问先生……”
“死了。”白泽冷冷地甩下两个字,回自己屋里去了。
留下陆非辞在原地愣了好久,这才举步朝对面的屋子走去。
刚一踏入房门,一股浓厚香醇的酒气扑鼻而来。
陆非辞忽然僵住了脚步,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散落在地、东倒西歪的空酒坛。
这一次的酒香实在太浓,所以他闻出来了——
这是自己当年曾经亲手所制的百花酿。
他蹲下身,扶起了一坛空酒,坛身上岁月腐蚀的痕迹依稀可见。
可是,怎么可能呢?
陆非辞呆呆地抬起头,望向摇摆的珠帘后,半晌,突然冲了进去。
第123章 一去不归(13)┃师父掉马
室内, 化成了人身的九归居然也在,并且醉得不省人事,倒在竹塌上呼呼大睡。
他对面的沈不归情况似乎好一点儿, 此刻斜倚在塌, 听见声音还回头看了一眼,不过眼神已然没有焦距, 略显迷离,甚至都没有认出陆非辞来, 转过头继续喝酒。
沈不归酒量很好,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醉。过去三年中, 陆非辞也见到过一次他喝到酩酊的模样。
其实他一直知道,先生和师父之间有着许多相似之处。比如都是左手持剑,都做着某些相同的小动作, 都是如出一辙的强大,也都对自己呵护有加。
现在想来,他当初之所以会那么快就接受和信任沈不归,大概也有受这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只是他从不曾往这个方面深想。
陆非辞走上前去, 在沈不归面前半蹲下来,轻轻叫了一句:“先生?”
沈不归没有理会,他喝了少说有十几坛封存百年的烈酒, 其实已经醉了,只是还勉强维持了一副端庄的人样,不至于像九归那样倒头大睡。
他自顾自地从碟中拿起一条刚从白泽那里偷回来的蒲夷之鱼,接着往嘴里塞。
陆非辞又叫了一句:“师父。”
声音微微颤抖, 如同挂在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被秋风吹得乱颤。
沈不归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缓缓转过头,一双微醺的星眸望向自己膝边的人,眯了眯眼,似乎是在仔细分辨。
半晌,突然一笑:“小六儿啊?来,陪我喝一杯。”
陆非辞的身子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世间会唤他“小六儿”的,只有那一人。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所以初见时就愿意带着他远走高飞,所以才有这三年来孜孜不倦的教导和不离不弃的照顾,时过境迁,这依然是记忆中那个会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师父。
“怎么了?”沈不归注意到了他的颤抖,伸出手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别怕。”
陆非辞的眼眶突然有些酸涩,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师父……”他声音微哽地开口,虽然知道沈不归已经醉了,但仍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叫他,像是在确认什么。
屋外风起青萍,夜色阑珊。
屋内酒香渐渐被风吹淡,留下了一种历尽千辛的回味悠长。
陆非辞将师父和九归都背回了各自的房间后,又敲响了白泽的屋门。
白泽似乎并不欢迎这突如其来的访客,只将房门拉开了一道缝,没有邀人进屋:“什么事?”
“您是师父的朋友吧……”
“有话直说,我还有事。”白泽冷冷地打断了他,旋即才意识到他开始用“师父”这个词称呼沈不归了。
陆非辞直接表明来意:“师父他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您知道吗?我是说——一般人绝对活不到三百年。”
“想知道,自己问你师父去。”白泽说着就要关门。
陆非辞却忽然伸出了手,急切说:“很抱歉打扰到您,可是师父如果愿意告诉我的话,不会瞒到现在。”
白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拿开。”
陆非辞咬了咬唇,终是松开了手,却又反手将五指扣上了门框。
白泽目光一斜,他要是就这么关门的话,势必会夹到陆非辞的手指。
“他都不愿意,我干吗要告诉你?”白泽似乎有点儿不耐,“我数三声,手拿开,否则我就关门了。三——”
陆非辞抬起头,目光中不乏歉意:“对不起,但是我只能来问您了,您知道内情的对吗?”
白泽的回应是:“二——”
陆非辞叹了口气,没有松手。
“一。”
话音刚落,白泽猛地将门一关,陆非辞听着风声过耳,不禁闭上了眼。
然而预料中的剧痛没有到来,木门停在了距离他手指不足一公分处。
“你师父的事我无权多嘴,只能告诉你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你如果还想他多活几年,就让他少操点心。”
白泽说完这话,扭头就进了屋,连门都不打算关了。
“还有,你有这闲工夫不如跟你师父玩这套去,我保证他舍不得。”
陆非辞听他这么说,讪讪地道了句歉,轻手轻脚地替他带上了门,眼中却是难掩忧色。
自己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方才就在想,师父如果不跟自己挑明身份,最大的可能还是出了什么事,不想让自己担心。
猜想如今被证实了一半,相认的喜悦便也跟着被冲散了一半,陆非辞回到自己房间,仰头望着天边圆月,心情是悲喜交加的复杂。
狐狸是被沈不归非常不客气地摇起来的。
他蹭地睁开眼,气得差点儿要动爪子,却又在清醒的瞬间意识到更重要的问题:“阿辞呢?醒了吗?”
“亏你还记得他,不是说好了不喝醉的吗?”沈不归负手站在床前,神色不太自然。
九归气呼呼地反问:“你好意思说我?昨晚谁喝得多?”
沈不归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昨晚陆非辞情况稳定后,他琢磨着日后也没有能尽情喝酒的时候了,可徒弟亲手酿的好酒不能浪费,不如一次喝个干净。
于是难得大方地拉上狐狸一起,又顺带拐了点儿白泽收藏的下酒菜,一喝就喝到半夜,还喝过了头。
狐狸抬头一看,发现天刚蒙蒙亮:“他醒了吗?”
沈不归回答:“现在还在睡,不过昨晚大概醒了一趟。”
“大概?”
“我看客厅里的空酒坛都被收拾干净了。应该不是白泽做的,他只会让我们醒来后自己收拾。”
“我们?”狐狸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昨晚你也醉了?”
“有点儿。”沈不归有些马失前蹄的尴尬。
“所以呢?”
“那都是小六儿当年亲手封进去的酒坛,万一被他认出来了怎么办?”沈不归想到这里,更头疼了,负着手在室内来回踱步。
狐狸难得见他这么焦躁不安的模样,幸灾乐祸道:“你担心个什么劲?阿辞就算认出你来,还能朝你发脾气不成?”话说到最后,语气有点儿酸。
“认出来之后呢?禁术的事要不要跟他解释?还有——”沈不归转头看他,“日后我若不在了,小六儿不会更难过吗?”
狐狸一怔,旋即垂下了眼,心中又酸又涩,甚至泛出了一点苦味来。与此同时,对燕行客又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这是阿辞真正在意的人,如果有一天离世,他肯定会为此感到伤心难过。
那么换做自己呢?
能有同样的礼遇吗?
两人对好了口供,打算咬死不认,沈不归还是沈不归,酒的事陆非辞如果问起,就说是狐狸偷偷挖来的。
刚巧路过的白泽听到了二人的串供过程,却只是冷哼一声,丢下一句:“你自求多福吧。”没有言明陆非辞昨夜来访的事。
早餐时间,陆非辞微笑着出现在三人面前:“大家早上好。”
“阿辞早,身体怎么样了?”九归重新化回了狐狸模样,跑上前去狗腿地蹭了蹭。
“早,别担心,我感觉好多了。”陆非辞蹲下来顺了顺狐狸毛,抬头对还在编排理由的沈不归笑道:“早,师父。”
狐狸:“……”
沈不归:“……”
刚串好了供还没来得及实施的两人同时愣在了原地,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沈不归醉酒的同时还说了胡话。
满场静默,场面十分尴尬。
沈不归这些年来头一次舌头打结:“那个,我……什么?”
陆非辞轻轻一笑,一边去帮他们盛早餐一边解释道:“昨晚我都听到了,您叫我‘小六儿’。虽然我也知道您想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过抱歉,我实在没办法装作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