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夙城一年就有十二个花魁,那么刚才所想的便不对了,因为嫉妒而杀人的原因更是微乎其微。
既然没有私人恩怨,又为什么要选这些恩客?这些恩客到底招惹谁了?
“三宫主,现在该怎么办?”石敲声看着身旁的计青岩。
青衣比划着:这些往来的商客许多都不用真名,叫价时也没清楚他们是谁,离开夙城之后便如同鱼入川海。我猜定然是有人想方设法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世,才能把他们都杀了。
“花魁是怎么选的?”计青岩问。
石敲声低声道:“这事我略知一二。夙城的妓院虽然多,背后却有人暗中控制。据说十年前夙城有二十二家妓院,背后三方势力争得你死我活,后来一水楼把另外两股势力不声不响地除掉,将几家妓院合并,才有了今天的样子。这十六家妓院表面上各揽生意,互不相让,其实却暗中有联系,连每个月的花魁是谁也都早就定下来了。”
青衣微微颔首,比划道:敲声说得一点不错。
石敲声不知怎的略红了脸。平时他对青衣极为敬重,却连青衣的面也见不到,此时被他夸奖,一时间竟有些找不着北。
关灵道小声道:“那是怎么知道恩客身世的?花魁吹了枕边风?”
计青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叫枕边风?”
关灵道极是不服:“我懂。”我还会吹呢。
计青岩是得道高人,愿意一辈子高风亮节孤家寡人,守着个棋盘过一辈子,难道也不允许别人说些风花雪月么?
青衣又比划:如果真是花魁从恩客口中问出身世,又放出消息杀人,只怕是有人在暗中指使,与控制这十六家妓院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说便有些眉目了,至少有个追查下去的方向。石敲声问:“控制这些妓院的是谁?”
青衣摇头:不知。
十六家妓院虽说是一水楼控制,但谁也知道不清楚控制一水楼的又是什么人,花魁得知恩客的身世之后,又有多少人清楚此事?
“把以前的花魁抓来问话不就成了么?”关灵道小声说。
“从妓院里抓个花魁出来,不知要惊动多少人,要是问不出呢,打草惊蛇?”石敲声若有所思,“要么把花魁抓出来,要么就得做她们的入幕之宾——下次的花魁不晓得是什么人?”
青衣把一张字条放在桌上,上面写了几个字:忘尘台,厌思。
夙城的妓院各有风格,有皇权贵气的,有南朝风情的,有世家风采的,也有仙家气派的。而忘尘台正是个凡人莫及的温柔之乡,服侍恩客的都是厌思这等不似生在人间的女子。
青衣连下次的花魁是谁都已经打听出来,接下来该做什么也就清楚明了。如果当夜可以查出恩客究竟如何泄露身份,有多少人牵涉其中,就能把事情解决大半。
石敲声低声道:“每月十五选花魁,明日便是摘花之夜,错过这次要等一个月。”
换言之,这次的摘花之夜断不能让别人拔了头筹,他们四个人中必然要有个人叫价摘花,才能从花魁口中探出消息,继而追查下去。
青衣眼观鼻,鼻观心,指指自己的嘴巴:我是个哑巴,不能做人的入幕之宾。
石敲声红了脸,把左手的支架摆在长椅上,手指轻轻摸着入睡的君墨:“我也不行,我见了女子便脸红,不懂怎么跟她们说话。”
关灵道左右一看,见没人愿意牺牲,小声道:“其实我倒是可以——”
计青岩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打断他:“我去。”
石敲声听计青岩开了口,心里有些意外,忙道:“本来我也想要灵道去,但三宫主肯去是最好,花魁从叫价最高的前三人中选恩客留宿,三宫主比我们的胜算都要高些。”
青衣比划着手势:如此便说定了。
关灵道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扁了扁嘴。计青岩配夙城花魁,真是再好不过。
冬日的天黑得早,即便到了入暮时分,逐渐起了星星点点的灯,闹街上的人还是寥寥无几。计青岩几个正在冷冷清清的街上转悠,一个男子突然间从旁边的酒楼里被人推出来,踉踉跄跄跌落在地上,屋里有个风韵犹存的女子站在两个提着棍子的男人旁边,掐着腰骂道:“不会抚琴就别滥竽充数,我家厌思明天要选花魁,就你这等本事还想混饭吃?”
“你们的琴师断了手,还挑三拣四,明天让她自己跳舞算了!”男子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谁不是混口饭吃,这么欺负人!”
关灵道听了不语。厌思竟然在找琴师?
石敲声压低了嗓子,在关灵道耳边道:“你不是会抚琴么?做她的琴师,说不定早早地能把消息探听出来。”
关灵道连忙点头,暗中向着石敲声使了个眼色,石敲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呆子似的站在街上,皱着眉看关灵道挤眉弄眼:“你要我做什么?”
关灵道沉着脸闭上嘴。他要做厌思的琴师,难不成自己上门去说么,那看起来多没面子?这石敲声什么都好,就是这种事上转不过来。
青衣不能出声,计青岩站在旁边静静地看,屋里那半老徐娘已经开始关门,有些不耐地吩咐着:“今晚再找不到人当琴师,少不得要去别家借了。”
不多时,一张黄色的告示贴了出来。
关灵道把那张告示揭下来,笑着道:“如果在摘花之夜前就能探得消息,那是再好不过,就算不能,至少能里应外合。三宫主洞房花烛的时候,我也好帮衬帮衬。”
计青岩看着他没说话,看似无动于衷,却不知怎的叫人觉得比平常更冷淡些。
青衣却点了点头:这也有理。
关灵道好脾气地敲了敲门,不多时里面传来咚咚的跑步声,门一开,露出一个小女孩的脸,青涩地笑着:“客官要等等,我们还没开呢。”
关灵道温和地笑道:“厌思姑娘要找琴师,是不是?”
“是。”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对着眼前这俊俏的年轻男子红了脸,“公子是来当琴师的?请进来吧,妈妈在里面呢。”
关灵道进了忘尘台,门关上,静悄悄的许久没什么动静。不多时只见刚才那小姑娘跑出来:“关公子留下来做琴师了,让我来跟各位说一声。”
计青岩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地走了。
第40章 第四个故事
腊月十五,夙城年前最后一次选花魁,一水楼做东。
十六位姑娘一字排开,风姿婀娜,巧笑倩兮,引得满厅里的男人大呼小叫。
夙城选花魁,各家妓院的头牌都要拿出看家本事,或唱,或舞,或画,或诗,不论如何总要有个擅长的本事。头牌们自六七岁长在妓院,如今皆天然自成一段风流,姿色虽不等,但打扮上却能自行调节,可美,也可以丑。
忘尘台的厌思,今夜便是众女子中最叫人心荡神驰的那个。
只不过她穿的衣服却有些奇怪,一身青灰色道袍,手持拂尘,淡妆素裹,眸中虽带笑,脸色却是清冷。
“这位仙姑不知在哪座山修行?” 嫖客中有人涎着脸撩拨。
忘尘台是个妓院,偏起了这么个有些道家气的名字,里面的姑娘们平时都是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为的就是让喜欢这个调调的嫖客满意。有了仙姑,谁还想要凡间女子?
石敲声心中略有些不自在。烟花女竟然敢效仿修真界美人了尘仙子的衣着,以此来让嫖客生出遐思,当真是不想活了。这事无人说出去便好,一旦传到了尘仙子的耳中,这女子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了尘虽是修真界四美人之一,为人却就是如此,手中掌管着一方名门大派,行事却带了些邪气,我行我素。几年前也有个妓女模仿她的模样接客,不料被她发现,任凭那女子如何哀求,了尘还是将她的双手剁了,挂在胸前,从此那女子只能乞讨度日。有人得罪她时,她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也要将人捉到,从不杀生,却叫人生不如死。
一声击鼓,轮到厌思上台献艺,弯下腰,拂尘抖动。关灵道在角落里端坐,垂首轻拨,琴音自指间流出,虽是简单不过的曲子,金碧辉煌的厅里顿时有了些山灵之气。
舞毕,喊价之声此起彼伏,今夜的花魁定当她莫属。
“三千钱!”
“三千五!”
“四千!”
“六千!今晚这仙子我要抱回家了!”
计青岩一直没有出声,此事不过是走个过场,他等到最后再出声也不迟,眼看着价格升到了一万二千钱,红着脸的嫖客们逐渐安静下来——
这时门口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在下萧宁,出价一万五。”
一身水蓝衣服的男子从门外走进来,身材高挑,容貌秀雅,后面跟着几个年轻的弟子,不管众人,只是望向台上的厌思。关灵道不认识此人,计青岩却不经意地微拢了眉。这人是戚宁,水行门的少主,那个处处不如他,他也看不顺眼的戚宁。
这价在夙城是天价,满厅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戚宁转头挑衅似的看着计青岩。
静谧之时,一个略带些沙哑的女子之声从角落里传过来:“弹琴的那个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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