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琉衣手指僵了又僵。
这算什么呢?她掏尽真心爱着的人对她弃如敝履,她千方百计算计的人却为她周到考虑。能得不周山君庇佑,这个孩子总归能在这天地间昂首挺胸地活下去了罢——
楼琉衣屈膝,跪在了应周面前,“琉衣愿与山君成契,此身此魂皆献于山君,若有背叛,诛魂散魄,再不入轮回。”
“……不用跪不用跪,”应周赶紧扶她,“我给你点个印就是了。”
雪花印旋入眉心,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法力,汩汩涌进身体中,身后八尾不自觉展开,怀孕以来的疲惫在这一刻竟然缓解了大半。
楼琉衣惊讶睁眼。
“我分了一点法力与你,”应周道,“此去不周山山高路远,我不能送你,你自己路上要小心。若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以用生死契唤我,我会让小白去帮你。”
楼琉衣眼眶隐隐湿润,声音沙哑,“山君大恩,琉衣无以为报……”
应周笑道:“无需客气,你这便去罢,我也该回宫里了。”
前几日他跑回昱王府,奉仙宫里的人找不到他,鸡飞狗跳了一夜,差点就要跑去禀告皇帝。这回他也是偷偷出来的,不能逗留太久。
“山君!”楼琉衣喊住她,抿了抿唇,表情像是有话要说。
应周已上白虎后背,“嗯?”
“山君你……”楼琉衣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你要小心世子。”
应周一愣,“为何?”
有些事情由她来说并不合适,但应周如此待她,她又不得不说。楼琉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人心思非我等可猜,山君千万小心。”
这话似曾相识,好像有谁曾经也如此同他说过,应周摇了摇头,“不会的,许博渊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但总归是不一样的,应周说:“我相信他。”
他不只是想到了什么,扬起唇角,望向远方天空冉冉升起的圆日,眸中印着骄阳金光,灿烂清亮。楼琉衣一时失神,再多的话都咽回了腹中,应周的语气太过笃定,她竟开不了口再劝。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小伙伴说想把楼贵妃送去不周山,她不仅要去,以后还会发挥一点关键作用uuu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楼琉衣走了。
应周等了几日,皇帝却再未提过此事,而且也不太往奉仙宫中来了,像是忙碌着什么事情。偶尔遇到,应周觉得他看起来似乎又苍老了一些。
反倒是许璃这段时日来得十分勤快,仿佛要把家都搬过来,每日下了朝就往奉仙宫跑。美其名曰与国师探讨仙法,但这仙法有什么好探讨呢,就算应周教他他也学不会啊——
大抵是许璃自己也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得知应周喜欢下棋后,立刻差人寻了块通体无暇的白玉棋盘,眼巴巴捧去了奉仙宫,舔着脸向应周讨教棋艺。
偏偏许璃棋艺连许婧鸾都不如,与应周对下几乎可以说是被虐杀,然而许璃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愈挫愈勇,半个月的功夫,竟真的被虐出了一点进步。
昱王府中,一身黑衣的侍卫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道:“太子今日也去奉仙宫了。”
许博渊提笔的动作一顿,半晌后像是叹息,“你不用日日同我说这事。”
“戴相令属下盯着,奉仙宫一举一动,都需要向世子禀报。”
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已表态无数次,对那个位置没有半点兴趣,但架不住戴相一腔热血,许博渊无奈道:“戴相还说了什么?”
侍卫平井无波,“戴相说世子应该与国师多加联络,国师之言就是天命所归,必要时刻比一万份证据都来得有用。”
多加联络——
许博渊不禁笑了笑,只是笑意薄凉,不达眼底。他倒是有心与应周联络,然而他以什么理由进宫,又以什么理由去见应周?楼琉衣走后已有半月,应周再未回来过。
他搁下笔,一张字帖写得凌乱无章法,“我早与戴相说过,我无心于此,叫他不要再操心了。”
“另有一事,”侍卫却道,“刘阁老令戴相转告世子,皇上前几日召了左右宗正觐见,请世子早做准备。”
许博渊瞳孔骤然一缩。
宗正寺司宗室子弟各项事宜,封爵,婚娶,丧仪一应在内,皇帝这个时候无缘无故召见两名宗正,总不会是为了给他封爵——
“刘阁老可知皇上说的是谁,”许博渊一字一顿问,“是我,还是郡主?”
侍卫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来,“这是皇上列下的名单,请世子过目。”
许博渊接过那薄薄一张纸,上头一串蝇头小字,写了足足十二个名字,他只看了前面五个,就猛地将那纸按在了桌上,“咚”得一声巨响。
侍卫毫不意外他的反应,头垂得更低,“世子息怒。”
纸张被掌心大力揉皱,许博渊闭上眼,深呼吸几息后睁开,“替我向戴相道一声谢……”他顿住,改口道,“不必了,我今夜过去一趟。”
侍卫走后,他将那张纸展平,看至最后一行。
韦昌德。
谢臻。
吕钰。
……
昱王府早已削无可削,皇帝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打压自己,拿捏许婧鸾和他的婚事就是最有效的手段。名单上十来个人,皆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有几个比之许璃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皇帝不与自己提半个字就列下这一行名单,已经可以说是全然不顾叔侄之间的血脉情分。若非刘阁老提前告知,待皇帝御旨赐婚时他真当是措手不及,届时许婧鸾又该如何是好?
入夜,街上更夫敲过亥时二更,许博渊一人一骑,绕开巡防人马,至戴峥府中。
门童引他至内院书房,等着他的却不仅戴峥一人。
年轻男子白衣而立,长发束于玉冠之中,额角方正,眉目清秀俊朗,身量与许博渊差不多高,但稍显瘦削一些。此人正是礼部侍郎纪俞严,出生世家,其父纪煦乃正二品的督察御史。他本人二十岁那年得御笔金榜状元题名,至今不过七年,已是一部侍郎,前途不可限量。
但纪煦为人古板严苛,自恃出身,整个纪家与白衣出身的戴峥一派向来井水河水,不说交恶,却也绝非深夜可以密谈的对象。
“戴相,纪侍郎。”许博渊向二人颔首示意,同时不动声色扫了戴峥一眼,以眼神询问,他约戴峥相商,为何纪俞严也会在此?
戴峥冲许博渊摆了摆手,“别问我,你自己问他。”说罢自顾自坐了下来,翘着腿,一副“你们说你们的,我就听听”的态度。
戴峥为人虽不拘小节,但该谨慎的地方从不马虎,许博渊挑了挑眉,看向纪俞严。
纪俞严神情肃然,朝许博渊行了一礼,动作和语气里竟罕见有些焦急,“世子,贸然前来是我失礼,但刘阁老将事情告知于我,我实在是……”他忽然顿住,像是在斟酌用词。
许博渊与他打过的交道不多,不过是官场上的点头之交。唯一一次纪俞严来昱王府门拜访是两年前,彼时皇帝有意为他和许婧鸾指婚,试探了他父亲纪煦两句,被纪煦当场拒绝。结果这事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闹得满城皆知。端康郡主被纪家拒婚,颜面扫地,成了全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纪俞严为此事亲自登门道歉。
世间男欢女爱讲究自愿二字,许博渊没想过勉强许婧鸾嫁人,更未想过勉强谁来娶许婧鸾,但毕竟这件事情上丢了面子的是许婧鸾,他也不可能给纪俞严什么好脸色。自那以后昱王府与纪家就泾渭分明,互不来往了。
“我实在是等不了了,”纪俞严换了一口气,笔直后背令他看起有一种属于文人的执着和坚定,“我欲向昱王府提亲,明日一早,媒人就会上府拜访。”
饶是许博渊,也为他突如其来的话愣了愣,“纪侍郎说什么?”
纪俞严重复道:“我想求娶郡主为妻,已递了生辰八字与庚帖给媒人,明日早晨会上王府拜访。”
“……”
他向来耳朵不错,但听了两遍,依旧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什么,许博渊看向戴峥,却不料戴峥笑得狭促,“别看了,你没听错,他请的说媒人就是我,明早下了朝等我一起回啊,我正好蹭个车。”
“……”
许博渊无比确定自己只有许婧鸾一个妹妹,大昭如今也只有端康一个郡主,所以纪俞严刚才说的是什么……他想娶许婧鸾?
“……纪侍郎,”许博渊缓缓问道,“两年前拒婚的是你们纪家,如今你这又是何意?”当年那事皇帝先问的纪家,就连他和许婧鸾,还是等纪家拒婚的事情传开后才知道的消息。
“当年拒婚实在情非得已,纪家亦有纪家的苦衷,”纪俞严眉头深锁,“我仰慕郡主已久,拒婚一事……”他目露懊恼,又叹了一口气,“都是我的错。”
许博渊与戴峥对视一眼,能让纪家无可奈何,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许博渊问:“是皇上的意思?”
纪俞严点了点头。
许博渊讽刺勾唇。
并没有几分意外,宫里有几个人有胆子风传皇帝言行,为何纪家拒婚的事情会闹得满城皆知,他对此事并非没有一点怀疑,只是实在无法、也无力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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