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密实在不好意思,刚要开口道谢,安遥忙止住他:“哎 ,可别谢我,我给我男朋友拆蟹天经地义!”
他觉得觉得眼眶有点热——这种被许多人放在心上疼爱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如果说之前十九年的孤独都是在为这一刻做准备,好像那些渗入骨缝的寒冷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舒密想,只是今后无法再独自回到那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去了。
懂了温暖,才更加害怕孤独。
舒密想,这么好的一个人,我没法伤害他。如果……如果实在没有以后,那就自己悄无声息地死去吧。
* * *
安妈妈一直在等安遥来跟他讲事情的原委,好不容易吃完饭了,等舒密端盘子进去的时候,安妈妈忙抓住他:“怎么样,问了吗?”
“嘘,妈你小声点!”安遥看了一眼厨房,小声说:“没问呢,他昨天情绪还是不会,我哄了半天。”安遥想起自己是怎么“哄”的,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们等会出去溜达溜达,我今天就问,昂,别急。”
舒密这时出来了:“阿姨,真的不用洗碗吗?要不我还是洗了吧?”
安遥把他拉过来:“行了快别忙了,出来玩的,又不是叫你做苦力。有人洗,工资可高了,别跟人家抢活干,嗯?”
舒密应下来,安妈妈也催他们去玩,安遥便又牵着舒密上楼了。
二楼有个露台,正对着海。安遥把舒密拉上去,倚在护栏是张开手臂,感叹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舒密没读过海子,疑惑道:“哥哥,快秋天了吧?”
安遥被噎了一句,一是懒得跟他解释,二是他有心解释也说不清楚,只好胡乱打岔道:“你去看看两个藤沙发上有没有灰,咱俩下午在这儿坐着吧,不晒还凉快。”
舒密也没计较,走过去摸了摸,干净得很,便拉着安遥坐下。
两人倚在藤编的沙发上,安遥干脆脱了鞋,把脚翘到舒密膝上。
中午的海风怡人,阳光大概晒干了一部分水汽,吹到脸上倒是比春风还舒服。
安遥先跟舒密胡扯了些有的没的,顺便偷偷观察他的表情。但是安总的间谍做得实在不好,被人家发现了,搂到怀里猛亲了一顿,才认真道:“哥哥,我真的没事了,你不用担心。要问什么你就问吧。”
安遥正了神色,不知不觉间连背都挺直了。舒密反倒没他这么紧张,仍是伸手把人揽到怀里,谁知道被安遥挣开:“看不到你脸了!”
舒密只好放开他,安遥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舒密,你是……人鱼吗?”
本想随便说点什么逗逗安遥,但舒密看他紧张得攥着自己手腕的样子,终是没舍得,便点了点头。
安遥得了答案但一点都没放松下来,紧接着问:“那你……那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舒密想了想,说:“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看安遥仍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舒密好笑道:“别紧张,故事还挺长的。你这样等我讲完浑身要酸的。”
安遥只好依言靠在他怀里,但坚持扭过头去看着舒密的侧脸。
“哥哥记得我上次跟你讲的我小时候的事吗?那些都是真的,只是发生在海里而已。我从小没有爸妈,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反正记事起就是我一个人生活。周围的成年人鱼都很照顾我。但是……可能是我性格孤僻吧,没办法跟其他小孩子好好想处,反正一个人也就这么随随便便长大了。”
安遥心里一疼,他没法体会那种独自成长的孤独,也不知怎么安慰那些已逝岁月中的伤痛,只能把舒密搂紧了些,扬头在他下巴上轻吻。
舒密被他弄得有点痒,轻笑了一下,低下头跟安遥接了个吻,才继续道:“十八岁就成年了,别的人鱼都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就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伴侣,但是我整整一年都没遇到喜欢的人。有一天晚上实在无聊,我就游得远了些。那天月亮特别亮,没过多久,我就看到哥哥了。”
“那时候我第一次见你们人类的船,我又好奇又害怕,就偷偷躲在水面以下看着。当时觉得人类真丑,没有尾巴。”
说到这里,舒密笑起来,用下巴蹭了蹭安遥的头顶。
“然后我就看到哥哥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说的第一眼看到就爱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当时穿一身灰色的西装,估计是料子的原因,在月光低下有点泛白。你本来在船边站着,然后居然爬到上面坐。哥哥,你那时候怎么那么胆大啊?一点都不担心会掉下去吗?”
安遥撇撇嘴:“我哪知道会起风,本来很稳的!”
“以后不许做那么危险的事!幸好是遇到我了,你说,要是我当时没在那儿,你怎么办?”
安遥看他生气了,讨好地笑道:“说明命中注定我们要遇见!”
眼看舒密又要开口教训他,安遥立刻认错:“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保证,以后一定不做这种危险的事!”舒密脸色稍霁,安遥赶快转移话题:“那你快讲呀,后来呢?”
舒密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讲:“然后你就掉下来了,周围根本没人发现。我都急死了,赶快游过去把你捞起来。你们的船还在慢慢朝前开,我又没法喊人,只好把你送回岸边。”
“小时候听说,有个小公主爱上你们人类一个王子,拿声音换了双腿上岸去。”
安遥听到这脸色一变:“你也听过?”
舒密嗯了一声,问:“怎么,难不成你也听过?”
安遥点点头,感慨道:“我还以为是童话,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啊。”
“那你以前相信有人鱼吗?”
安遥摇摇头。舒密道:“这不就结了?”
安遥还要再争辩什么,舒密问:“你还听不听故事了?”
安遥立马老实了。
“我按着小时候听的故事在一个海沟里找到了一个巫师。他说他是巫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说我爱上一个人类,我想变成人类,问他是不是要用声音来换。他说他不要声音,他要我拿命换。”
安遥又紧张得不得了,舒密只好安抚地亲亲他,才能继续讲。
“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人类没一个好东西,不会真的爱上人鱼。我不信,他就给了我一瓶药水,让我到了岸边再喝下去。他说,喝了药水就能变出双腿,但是我只有一百天,如果一百天之内你还是不爱我,我就会跟那个小公主一样变成泡沫。”
“等我回到沙滩上的时候,你居然还没被人救走,我就在你旁边喝了那瓶药水。很痛,真的好痛,我亲眼看着我的鱼尾裂开,里面是一双腿。但是后面实在是太痛,我晕过去醒来,就在医院里了。”
“后面的事哥哥都知道了。”
安遥久久没说话,舒密怕他难过,又说别的逗他。
“但是话说回来,那个巫师实在是太不负责了!他什么注意事项都没跟我说,我根本不知道跳进水里鱼尾又居然回来了,所以昨天才被哥哥发现。我其实算是遇到不负责的商家了吧?”
安遥看着舒密眼睛里那一片深沉得快要溺死人深蓝,心道,我怎么没发现呢,他哪是什么混血什么少数民族,那明明是海的颜色。
“痛吗?”
舒密没听清,问:“什么?”
安遥又轻声道:“昨天痛不痛?”
舒密一下子就像被泡在温水里一样,心里暖得一塌糊涂。听到后半段就一言不发的安遥,一开口先问他痛不痛。
有了这句轻轻的痛不痛,那个凌晨,独自一人面对着昏迷的爱人,把命运寄在飘摇不知何处的爱情上,年轻而固执的人鱼所经受刮鳞去骨般的疼痛都在这句话里被抚平。一时间,舒密变得笨嘴拙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抱住安遥,告诉他:“不痛,一点都不痛。”
可是安遥不信,眼泪都快出来了似的,揪着舒密的领子哽咽:“我们以后不下水了,不下水就不变鱼尾,就不痛了!”
舒密用嘴堵住他的嘴,把更多让他心软得发颤的话堵住,吻一下告诉安遥一遍:“哥哥,我不痛,真的不痛。”
……
好容易把情绪稳定下来,安遥吸吸鼻子,靠在舒密肩上,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呀,还以为每次变来变去的时候都会很痛,那我可真的要心疼死了。”
舒密侧过脸正好亲到他的额角:“哥哥不担心我会死掉吗?”
安遥正用头顶蹭舒密的脸颊,闻言像装了弹簧似的猛地坐直了:“说什么傻话,你觉得我不爱你吗?”他刚刚听到那个什么一百天的条件其实松了口气,第一反应就在心里给这项打了个勾,后面备注上了“已完成”,压根没想过舒密心里多不安。
“你没说过喜欢我,也没说过爱我。”
青年的声音有点闷闷的,有种说不出的委屈意味。安遥忙两只手捧住他的脸,两人额头贴着额头,呼出的热气都喷在对方脸上,气息像是纠缠在一起。他看着舒密的眼睛,像是把自己放入了青年眼里那片深蓝的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