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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如灯秋似海 (月月月中眠)


“嗯。吃什么?”
“哇,还真有人白天打工晚上上夜校啊,能挣几个钱?咱们那学校不便宜吧,交了学费还有剩吗?”
白语舟也不生气:“不点餐就让给后面的人行吗?”
“点点点,当然点,”祁阳看着他:“什么好吃?每个套餐来一份?”
“别闹。”白语舟轻声说:“点那么多,你吃得完吗?”
别……别闹?

后来祁阳点了份最贵的,名字他记不住,反正价格最贵就是了,他每样吃了几口就腻了,擦干净嘴才发现餐盘里多了一份小份玉米杯。
他盯着点餐区的柜台看了三遍确定他的套餐里没有玉米杯,小份的玉米杯只在‘开心乐园餐’里,他才不会点这种幼稚的玩意。
“喂!”他端着小份的玉米杯走过去。
“嘘。”白语舟悄悄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中间,祁阳第一次发现白语舟手指挺好看的,白净又修长,白语舟还冲他眨眼睛。
他端着玉米杯走了。
虽然不太明白,请客就请客,为什么是儿童餐?

祁阳是个难伺候的。
非要去白语舟打工的地方点餐,又抱怨麦当劳难吃;吵着要去白语舟的家里玩,又抱怨乡下路太烂,连停车的地方都没有;一会儿说你身上这件是衣服吗,其实是抹布吧;一会儿又说穿这么少也不怕冻死,打电话让人给白语舟做衣服……
白语舟总是带着笑,有时候祁阳越怼越起劲儿,他就轻轻说一句:“别闹。”
但祁阳闹上了瘾。
什么好看的、好玩的都给白语舟带一份。
白语舟不收,与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塞到白语舟抽屉里的东西,总是莫名其妙回到祁阳的包里。

故事很快就讲完了,也许有些白语舟没说,也许真的就这么多。
两人从认识到白语舟的死亡,其实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能有多深的感情呢?
白语舟说:你一定以为我很讨厌你吧,怎么会呢,就是那些东西太贵了,真的用不上……
他说,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那天怎么摇你都不醒,急坏我了。
他说,以后别浪费食物了,麦当劳也不行。
他说,怎么瘦那么多,脸上都没肉了。
他说,早知道会死,还不如好好和你吃一次三文鱼。
一个月,白语舟和祁阳,从认识到阴阳两隔。

“就这些?”曲霆沿着山路转了个弯儿。
“就这些。”沈顺清觉得冷,把车内暖气调高了些:“白语舟说的最后一句是,手表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说完就消失了。”
也许他要说的就是最后这句。
当时没来及说出口。
“听白语舟讲的那些,祁阳应该挺喜欢他的。”沈顺清滑开手机,翻出案情通报的截图:“而且有些事情,已经可以确定了。”

简知行车开得慢,祁阳还是死死抓着安全带,他歪着头,用牙咬着手背。
他哭过几次,起初是小声的呜咽,后来变得安静,没过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抽泣……直到他咬住手背,似乎用这种方法来忍住抽泣。
“还有两次。”简知行突然开口。
除了那句突兀的自我介绍,这是祁阳听到的第二句话。
这人像是会在必要时隐去自己的存在感,从墓地到现在,一群人浩浩荡荡演了一出说来实在荒唐的‘人鬼情未了’,简知行一直置身事外,像个高高在上看客,随他们开场,陪他们落幕。
祁阳突然讨厌起他这种看戏的态度。
“什么两次?”他红着眼问。
“开车。三次赌约,今天已经用去一次了,还有两次。”简知行说。
“我说过了,随便赌着玩的。你如果要走,后面次数可以作废。”
“我没有要作废。”简知行突然腾出右手,朝祁阳抓去。
祁阳猛地大叫:“你干什么?!”
“不用抓这么紧。”他指着被祁阳抠出指甲印的安全带:“既然这么怕,为什么还要打这种赌?”
祁家也不至于找不出一个靠谱的司机,祁阳也没理由怀着恐惧坐上陌生人的车。
祁阳闭上眼,“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觉得你的命比我的值钱,不会乱来罢了。”

简知行猜不出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从认识祁阳开始,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有时好强、有时倔强、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发疯和哭泣。
祁阳安静地看着前窗,五彩斑斓的霓虹透过车窗印在他脸上。
“你知道今天墓地里的那人吗?”他问。
简知行看了他一眼。
“他叫白语舟,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祁阳自兀自地说,“乡下人一个,没吃过海鲜,也没喝过红酒,我就想带他去看看,我生日宴上什么都有……”
“我叫他白语舟,他说我没礼貌,要我叫他白哥,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像我们这样的,只有别人管我们叫哥的份,他什么身份也敢这么说话。”
祁阳像个老式录音机,哑着声毫无波澜地说。
“穷得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我看他可怜兮兮的就说给他点好的,他还不要。你说这人是不是很不给我面子,明明衣服也烂、裤子也烂、手机还是几百块的杂牌机,也不觉得丢人。”
“我还叫人从国外带了手表回来,可贵了,就知道他个乡巴佬肯定没见过……”

车停在一处十字路口前,红灯像黑夜的统治者无情地拦住来往车辆。
“那天我生日,想带他去见识一下,我找到他住的地方,是一个老小区,那种老得能闻得到霉味儿、阳台挂满腊肉和胸`罩的小区,他就住在这种地方,听说还是租的。”
“法拉利开不进去,开到路口就把路堵了。我打电话叫他下来,他说不去。你看,这人多不给我面子,我的生日宴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我就吓他,你信不信我多得是办法让你去……”
“其实我哪有什么办法,我也就那么一说。”祁阳突然笑起来,那笑声像是从死水挤出的气泡,咕咚咕咚的往外冒,碰到空气就裂开,他语调平静,没有多余的东西。“但是老天都帮我,那种破烂不堪的小区,我那车一堵就水泄不通,谁也出不去。后来有人向居委会投诉,来了个大妈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等人呢,他慢吞吞的不下来……”
“你猜怎么,一群热心老大妈们把白语舟给劝下来了!你说好不好笑!”
红灯倒数着读秒,简知行捏着方向盘,手指弯曲成怪异的形状。
“他本来不会死的,是我开车把他小区堵了,他才下来。”
祁阳打开窗,让花花绿绿的霓虹照进来,照到他惨白的脸上,就像在他脸上打上城市的缩影,他又一次开始哭,眼泪从眼眶里唰唰往外掉,掉到嘴唇上,他就不停地抿嘴,把泪水往喉管里引;掉到手背上,他就咬住手背,像是要把眼泪吞下去……
“他是没办法才上车……他本来可以活着的……”
祁阳哭着说,那声音断断续续,时大时小,简知行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右手捂住眼睛,他忍不住颤抖,连胃都像在痉挛。
夜越来越深,直到路边店铺的卷帘门齐刷刷地拉到底,再也透不出一丝光,哭声才渐渐听不见了,再看祁阳,已经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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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到祁家时,祁阳隐隐有些发烧,祁家没敢责怪简知行,佣人医生忙前忙后转个不停。
简知行没有回酒店,开着车在林城闹市区晃悠,最终停在一家看上去档次不错的酒吧门口。
酒吧里的小姐都会看人,当家台柱子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挥去了缠着简知行的莺莺燕燕,挽着他的胳膊找了处舒服的地方刚想撩骚,简知行掏了张银行卡让她开几瓶好酒,钱看着刷,别让人过来,有人太吵的话就赶走。
女当家一看到黑卡,眼睛都直了,像个尽职的守卫,端上最好的酒,赶走周围的人,起初她以为简知行需要她陪,结果发现并不用,简知行自顾自的灌,她只需要为他提供一处安静喝酒的地方。
简知行微醺着掏出手机,点开熟悉的微信头像,从最后一条聊天记录往前翻。在一连串绿色的「小白,你在吗?」、「白语舟?」、「在吗?」找到了对方最后一条回复,是一个兔斯基的表情。
他盯着手机,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气呛得他直咳。
终于,他弓起背,双手捂住眼,无声地哭起来。
酒卸人妆。

夜被月色拉长,年轻人挥舞着烟花守在城中心的钟楼下,看着黑色的指针哐得一声并拢,他们兴奋地拥抱、亲吻,他们跳起来,大喊新年快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
辞旧迎新的兴奋感染着每一个人,天空绽放大朵大朵的烟花。沈顺清站在阳台上,曲霆从他背后环住他贴着他的脸,十指交握。曲飞飞到半空中,看着窜起的烟花,花火照亮了狭小的阳台。
新年快乐,曲霆说。
沈顺清扭过头与他亲吻,说,新年快乐。

酒吧也沸腾了,妖娆的女人挥舞着礼花筒把彩带喷到男人头上,所有人用蹩脚的英文大喊happy new year,在舞池疯狂地扭动,发出刺耳的欢笑声。
除了简知行,他坐在角落,亮闪闪的彩纸从半空落下,掉在他的酒杯里,他嫌弃地把酒泼在地上,重新倒了一杯。
像一个弃儿。

祁家豪宅灯火通明,祁阳烧得晕晕乎乎,全身乏力,他缩在被窝里,桌上的手机不停的闪动,跳出一条又一条微信或QQ消息,有人发新年快乐,有人狂撒红包,滴滴声不间断地在他耳边炸开,这让他很不安稳,他蜷起身子咬紧嘴唇,用手捂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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