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秦自然不想回他的话,那是敖棠的八个姐姐,从小一块长大的,一同泡澡问题不大的。
于是就在李知书气愤地重新扒在隔板上偷看时,不知是他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在了上面,还是天帝的这处澡堂不过是个豆腐渣,总之事态朝着李知书最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了——那道隔板整个倒下,伴随的还有扒在上面的李知书,以及泡在池子里一脸无辜的吴秦。
吴秦修身养性这么多年,除却对辞镜的感情以外,几乎没同其他女子有过甚么纠葛,别看他做了这么多年散仙,对自己的感情一向还是很保守的,而就在那道隔板被李知书给推倒以后,伴随着另一个池子里的喊叫和辱骂,吴秦觉着他这一世的英明都毁了。
“流氓”“色狼”这两个词语始终在敖棠的八位姐姐嘴里反复出现,而与之一块出现的是手边的毛巾,木桶,还有一些七七八八能扔就扔的东西。
罪魁祸首李知书肯定在劫难逃,而池子里的吴秦也不幸被木盆砸到脑袋,很显然姑娘们是将吴秦也当做从犯了。
解释肯定是没用的,在这八位姑娘都将手边得物件扔光后,鼻青脸肿的李知书终于站了起来。
“是在下不小心推倒了这隔板,还望姐姐们恕罪。”冒犯过后礼貌而又谦逊的赔礼,李知书还不忘向池子里的姑娘秀出他浑身的肌肉。
“是不小心还是有意,我们怎么知道。”池子里头那位看起来就很有老大的风范的姑娘责问道。
“这位姑娘的问题问得好,只是我吴秦先前听得几位姑娘们的议论,心想着自己就这么被冤枉了,着实气不过,于是这堵墙就倒下了。”李知书大言不惭道。
而蹲在池子里好好的吴秦不得不将哀怨的目光投向上头的李知书。
☆、第三十三回 云欢心软道实情
“你就是终南山的吴秦?”老大风范的姑娘不禁有些惊愕,“那方才我们姐妹们的话都被你听了去?”
“正是在下,敢问姑娘芳名?”李知书随手将吴秦丢在池边的白衣穿在身,迈步朝着对面的池子走去。
“叫我云欢便是。”见李知书就这么大咧咧地走过来,云欢心中不免有些防备,“我们姐妹打南海而来,本想着自家姑娘们说些私房话,不曾料到言语冲撞了吴公子,云欢代妹妹们赔不是了。”
“别,千万别。”野山鸡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摇了摇,露出他泡姑娘时的招牌微笑,“我吴秦只恨苍天无眼,竟让在下于此地遇见了这么几位漂亮美丽的姑娘们,至于你们方才所说一番话,其实我吴秦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有句诗说得好,欢乐去,离别哭,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响谁去?只要辞镜她能够获得幸福,我吴某受点委屈又如何呢。”
李知书的口才,说得吴秦都想给他鼓掌。
“只是她在我心里留下的这道伤,恐日后都无法在合愈了。”于是,就在野山鸡滔滔不绝的抒情下,成功唤起池子里姑娘们的悲悯心,不登时他便下了池子和姑娘们一同聊了起来。
剩得吴秦孤零零泡在温水中,却没见着方才替自己辩解的敖棠。
约莫有这么四五日没见了,吴秦向来不计较日子,因此也只在心里估了个数,短短几日,他窝在暖烟榭里喝酒睡觉,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慢。
他拾起李知书的衣裳,一脚踏出池子时披在了身上,推开那道纸门,消失在一片莺莺燕燕中。
原本说好了泡完温泉给自己背后伤口上药的,可眼下李知书正同姑娘们谈情说话,他吴秦实在不好意思去搅他得雅兴,可背后的伤口他的手臂够不到,无奈之下,只好对着地板敲了几下,说了句“出来”。
万年来,只有这影子是吴秦最忠诚的伴侣,无论吴秦走到哪儿,都跟到哪儿。
而自打那夜在人间的客栈里出现过以外,吴秦已经很久没见过这道影子了。
“我猜你是在想为甚么敖棠见了你却不同你打招呼。”影子先去给吴秦上药,反倒坐在他身旁笑道。
“上完药赶紧滚,别废话。”吴秦将身子侧过去,背后的伤口展露无疑。
“辞镜也快要成亲了,敖棠也回了南海,你总不能就这么晾着吧,连你师弟都晓得给自己找乐子,就你整天躺在暖烟榭里睡觉?”
吴秦冷哼一声道,“你管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就觉得躺家里头睡觉挺好的,何必出去折腾。”
那药粉洒在伤口上丝丝凉凉的,还有微微的酥麻,不禁又让吴秦想起,那日在半山腰拼命替敖棠挡下的那一剑,刺进骨肉里也是异常的冰寒。
“等她成了亲,我打算离开终南山,乘舟去拜访以前的故友。”吴秦终于松了口,对影子道出了自己的想法,“知书说得没错,只要辞镜能够幸福,就足够了。”
“那你的幸福呢?”
影子的质问很快便被吴秦驳回,“我哪有甚么幸福不幸福,这东西于我而言无用,我也不计较。”
“可你看起来似乎很在意敖棠他没理你。”
“他爱理不理,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吴秦接过身后递来的纱布,将伤口给包扎好后,边将袖袍一挥,及时地制止了这道影子的胡言乱语。
“他出了终南山便与我无半点关系,以后他的死活我吴秦也不会插手,终究是这段孽缘结束了。”尽管影子早已消逝,吴秦却还信誓旦旦地对着地板,欲盖弥彰地拼命掩饰着心中的失落,原来他只当繁华笙箫后只有落寞,真正清净悠闲方能遗世独立,却不知跟在敖棠身后无意瞥见这世间的精彩纷呈,就好像是上瘾一般爱上了那种感觉。
过去有多热闹,只会衬得如今有多孤独。
李知书的外衣照旧披在吴秦身上,见里头喧嚣快活,吴秦识相没去打扰,只是在屋里头静心打坐。
以往只要一炉清香,蒲团之上的吴秦便可万念归一,可是如今一墙之隔,池子里得欢声笑语不断闯进吴秦耳里,令他心神不宁。眼前不断浮现地是这些日子以来同敖棠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那晚他走在凡间繁华的街头,自己也身处喧闹中的快乐恣意;想起孤江水里试探性的那一吻,他的爪子按在胸口时的萌动;以及不顾性命地将他护在石头之下的冲动和果断,这颗心到底在想些甚么东西,吴秦已经没办法控制了。
“姐姐,棠棠去哪儿了,他家的恩公来了,怎么不出来见见他呢?”在与李知书的打情骂俏中,八位姑娘们的其中一位终于幡然醒悟,才注意到跟她们一块泡澡的敖棠不见了踪影。
“方才还在我身边来着,自打吴秦公子来以后就没见到了。”
“许是这小子贪玩,又去上哪儿去玩乐,只是临走前阿娘关嘱过我,要好好带着棠棠别让他跟咱们走丢了,我先去外头看看先。”云欢出了池子,剩下七位姑娘纷纷又重新投入到和野山鸡打情骂俏中去。
开了厢房门,云欢便瞧见倚栏喝酒的吴秦,先是行了个礼,道:“方才云欢的妹妹们出手鲁莽,还请吴秦公子原谅。”
何止是出手鲁莽,方才吴秦差点就被砸死在池子了。
“你也晓得我才是吴秦啊。”心里头堵得慌,还好有美酒作伴,吴秦打算今日就在此地来个不醉不归。
“其实云欢先前也不认得公子,只是棠棠这几日在家中画了一副丹青恰巧被我瞧了去,棠棠还跟我说,他画的是他英俊潇洒的恩公。”
吴秦苦笑,不禁打量起敖棠的姐姐云欢来,“他画的你都能认出来,在下佩服。”
按照吴秦的想象,凭借敖棠那出神入化的绘画水平,堪称鬼斧神工可歌可泣。
“云欢是因为公子眼角下的痣才辨清的。”说着,云欢伸手在吴秦脸前点了点,“棠棠从小便与我这个大姐玩得来,有甚么心事也都告诉我,记得他很久前便同云欢讲过,这颗泪痣在公子还是肉体凡胎的时候并不存在,而是那日棠棠散去所有修为,临别前吻在公子眼角,不知怎么的,那颗泪痣便存在了公子眼下,以至于棠棠日后每每看到,总是觉得喜欢。”
云欢稍稍偏头,嫣然笑道:“也许云欢的这番话有些唐突了,还请公子别见怪。云欢只是,看见棠棠他万年来只心系于公子你,觉得他爱得实在太辛苦罢了,公子也许不是很清楚,棠棠是我们南海未来的储君,可棠棠明白,他做了龙王,便不能同公子你厮守,于是无论阿爹阿娘给他请来多少老师教他武艺学识,他不是故意将老师给气走,就是在课堂上调皮捣蛋,他以为在阿爹阿娘面前表现得胸无大志不务正业就会免于日后的皇位册封。”
吴秦抿下嘴唇,深吸了口气问道:“为甚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是他的大姐,我不忍心再看到他为你要死要活的牺牲一切,最后甚么都得不到,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也许阿爹阿娘望他日后掌管南海,做个深明大义的龙王,可云欢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只希望弟弟能够快乐。”
而他的快乐,在你这里。最后一句云欢千忍万忍没说出口,她不想将话说得那么绝,尤其是在看到吴秦那番伤心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