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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龙记 (雪江归棹)


  明明眨眼的功夫还在哪儿苦着脸的,罢了罢了,吴秦重新将丹青收回袖子,看向江边已经烧成灰烬的暖烟榭,此时活脱脱成了“火烟榭”。
  “好在她还在。”吴秦念及这幅丹青及时被救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知从哪里起的风将石狮旁的竹帘子吹向半空,扑棱几下后落在吴秦脚下不远处,他终究还是喟叹了句“造孽”,将竹帘拾起,看向他那化作枯柴的家。
  “几时别叫我逮了去,到时候扒你的皮抽你的筋不在话下。”
  炉中的火是他用三昧真火点的,故而烧了自家也怨不到旁人身上,只是这般作茧自缚的蠢事吴秦有好阵子不干了,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也有好阵子不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结束,也是开始。

☆、第二回 最是人间留不住

  凡间戏子爱唱句“不入春园,怎知□□如许”,佛也说般若彼岸便是大智慧,凡事须得亲身尝一遍方才能知晓个中滋味如何,如今吴秦正手执把桃花扇沿一道粉墙外缓缓而行,路过一窗窗月洞时不经意去将里头的景致探望。
  墙内是他的师父虚舟子与辞镜仙子窃语交谈,二位正走在青石小径寒梅花树下,周身不时有仙鹤停伫,祥雾飘渺,好一派蓬莱仙境人间净土。
  这墙上共嵌着十二扇花窗,形状不一,景致也各异,就好比吴秦站在第一扇莲花下,将扇子这么在手心轻敲几下,那头枝桠横斜里现出辞镜仙子的半个身子来,眉头微蹙,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往下走几步,便来到第二扇棱镜旁,此时仙子姣好的面容映于一枝红梅旁,端得是云鬓香腮,蛾眉樱唇,不觉到了第三扇花瓶前,仙子已是将先前的愁容隐去,只勉强笑着同师父洽谈。
  直到第四扇窗户下,辞镜迤迤然看向窗户处,惊得吴秦一个侧身躲在一旁,许久才见第五扇里瞧见她。
  清虚观的弟子见她都唤声“小姨”,原先小师妹的生母乃是师父座下大弟子朱颜仙子,后来朱颜因触犯天条被天帝下令处决,剩下朱颜的妹妹辞镜独守在青莲池,因朱颜生前与师父虚舟子颇为交好,终南山的弟子们也能够常见到辞镜,都随小师妹的说法叫她“小姨”。
  只是吴秦不喜因循守旧,尤其是在辞镜身上,虽说她是师父那一辈的老神仙,也长上自己不知十几万岁的年纪,可他要是见辞镜的面,都是“仙子仙子”的称呼,从不叫“小姨”。
  东边太阳爬上山头,已经照得墙影重重,吴秦就躲在那侧乌影下,怀揣着那份永不见光的情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墙外等着她。
  “嘭咚”一声轰然,吴秦站在墙阴下眼睁睁看见正殿前的一株千年银杏倒下,连带树上挂着那些祈福的红绳儿,求平安的签文窸窣坠地,惹得一片灰尘如雾般腾升,不登时他便在正殿门口见着被连根拔起的千年银杏,和正准备横抱起大树就跑的小龙王敖棠。
  师父虚舟子首先抬脚跨出正殿,笑对着敖棠问道:“小龙王这是拿贫道家的银杏树作甚么用处,竟将它连根拔起,折煞此树的千年存来的精气不说,也扰了我观的一方清净呐。”
  敖棠那圆不溜秋的身板正使劲拖着银杏向道观外走去,顾不暇接回道:“原是我错手烧了山下那钓鱼翁的老巢,想来一龙做事一龙当,我瞅你家门口这树长得不错,便扛回去给钓鱼翁重做个窝。”
  于是,大家就着“钓鱼翁”一词纷纷将目光转向杵在殿门口看热闹的吴秦。
  吴秦的老脸“唰”地下就蹭红了。
  他活这么些年来,从来都是冷眼看自家师弟师妹的笑话,还没有过自己也被当作笑话看的经历过。
  毕竟排前头三位师兄师姐没了之后,他就是跟在师父后头资历最老脸皮最厚的那个。
  “你烧了老四的暖烟榭?”虚舟子表示怀疑,因为据他所知,暖烟榭的构造均是半山腰上砍来的修竹,是有仙气存着的,一般的火奈何不了那屋子。
  “还不是他准备煮我的炉子被我给撞翻,里头的火估摸着可不一般,幸亏我调来江水将它给灭了,指不定还能烧上山呢。”敖棠在一群道士里头见着早上的钓鱼翁,“嘭”地又将怀里的银杏扔下,滴溜滴溜跑至他跟前,道,“钓鱼翁你过来给我搭把手,我俩一块抬去山下,到时候好给你重新做个窝。”
  敖棠伸出脏兮兮的爪子便揪住吴秦一角白衣袖,被吴秦硬生生给扯回时,好一个五爪印在上头异常显眼。
  “你,你干甚么。”吴秦忙去瞧师父虚舟子的脸色,见周遭弟子们皆是一副看笑话的模样,师父更是面上冷似冰霜,急得他想撇清关系,不觉放声道,“什么钓鱼翁,我都没见过你,你可别朝我身上赖。”
  敖棠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又伸出爪子去抓他衣裳,忙不失迭地提醒道:
  “怎么这会儿你就将我给忘了,你早上在江上钓鱼,我吃光了你所有的鱼饵,你才气急将我抓来塞锅里煮的,后来有位女道姑下山救了我,你便要我给你家门上的竹帘儿重新装回去,是我失脚撞翻你的炉子,烧了你的屋子,这下可都记起来了?”
  敖棠这一番话有条不紊的说下来,大家可都明白了事情经过,剩得吴秦的脸色由红变绿,再升华为酱色,最终被敖棠拽了个趔趄,将袖中那副丹青拉扯下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画卷徐徐展开,从那一扇扇雕花木门外照射来光束,画中所绘像是挣脱开了纸的束缚,整体悬浮于半空中,最终以漂亮的斑驳亮光作为结尾,全部消失掉。
  原来这画是用的万年前的颜料所作,放在今日一遇到光便消逝消散,在大家伙的唏嘘感叹声里,吴秦的心像是在滴血。
  他跨步冲向前,揪住敖棠的衣领狠道:“我只依师妹说的给你家老龙王留个情分,不想你竟是这等孽障先是烧我屋,接着毁我画,不知是前辈子欠下你甚么冤债,我便是这辈子叫你死在这儿也难解我心中这口恶气!”
  这吴秦自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这些年跟在虚舟子身后是淡泊了些名利,可当触及他心头好这块,依旧是当年那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好在师父出面挡在他们俩之间,先是哄散满堂看戏的过客,再擎住吴秦双手,叫他放下敖棠的衣领子。
  小龙王哪里见过这阵势,以往在龙宫那些个丫鬟小厮的都是变着法儿哄他,又何曾厉声说过一句他的不是。故噙着泪花在眼眶里,瘪着嘴巴,掺着下巴,无言将吴秦凝望。
  “事情的来龙去脉贫道已经清楚了,小龙王既然想担这个责,不如将半山腰的竹子砍来与我这徒弟另建座屋子。”
  虚舟子躬身替敖棠理好衣襟,又抹去他眼里的泪,还拿出条帕子替他擦爪子,继续宽慰道,“只是我这徒弟性情刁钻,一时气结难免说出点难听的话来,小龙王胸怀广阔不同他计较。你们若是将山脚下的屋子盖完,再上山来想点办法将我家这株银杏置办好。”
  “那是自然,我上山就是为了建他这屋子的。”敖棠哀怨,将小眼神递去给吴秦,一抽一抽道。
  虚舟子见殿外那株倒地不起的千年银杏,也叹着:“只是我家门前这两株银杏一雌一雄,原作一对来栽培的,你如今弄得雌树连根拔起,恐得南海珞珈山的甘露才能将之救活。”
  “那我盖好屋子就去观音那儿讨点甘露来,你等着。”敖棠将腰间那条白玉带向上拎了拎,又蹲下拾起吴秦的那幅丹青,瘪嘴道:“大不了我回去给你重画一幅,你等着就是,屋子也给你盖好。”
  话毕,便扭扭腰跑出清霞观外去。
  剩得吴秦失魂落魄倚在柱前,盯着先前丹青掉落的位置发愣。
  “他说重建就重建,重画就重画,就算是和从前一个模样,我也不惜得要。”吴秦朝地上淬了口,转脸又向着师父道,“从前可没见你这么胸襟宽广过。”
  念及后头藤椅上坐着辞镜,吴秦骂咧咧算是收起后面的话,也跟着那道红影出了道观。
  “没承想我这徒弟这么些年来竟还是没能忘了你。”虚舟子将怀里的掸尘一挥,那株倒地的银杏重新立在原先的位置上,他继续道,“倒是贫道想起了年轻时的你和她,时间可过得真快。”
  “可不是么,师父这头也没能忘,敢情你们师徒俩一个德行,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辞镜在后头笑道,想起什么似的又添句,“这吴秦可还算过他命劫何时到?”
  “不曾。这不眼下正生生受着呢。”虚舟子一个转身,笑说,“说我们师徒德行,怎就不掂量我俩是栽在谁的手里呢。”
  辞镜懒得同虚舟子打哑迷,起身行了个礼,道了句“告辞”,便消失在殿外。
  这厢吴秦追着小龙王来到半山腰,眼见后空一道青光划过,知是辞镜仙子离开,心中不免失落,想着连临别一面都未能见上,下回可又要等上一个月。
  身后敖棠探出圆圆脑袋也随吴秦的目光望去,一本正经道:“我见过那位神仙姐姐。”
  吴秦嗤笑,辞镜在三界都是排得上名号的神仙,只不过她因年长不大爱出风头,晚辈里鲜有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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