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人间尤府,那尤二爷已是在家门前摆设香案扫地焚香,见二位前来,忙上前拜了几拜,早前他按照听吴秦的吩咐,将府内家眷一概遣散,经年攒下的银子也都救济给了穷苦百姓,自己只带着几本经书同吴秦敖棠一道去了东华紫府。
但凡成仙的,无论官阶大小法力多少,反正想上天的,男者就得去拜见东王公,女者便去昆仑墟的西王母那儿,这两位神仙是掌管所有神仙的籍贯,没有他们的点头肯定,是不可能在天界混下去的。
吴秦总共也没见过东王君几回,除却自己历劫成仙那一日给东王君磕了三个头,其余的皆是在天宫举办的重大宴会上,略略在宾客席里领略过东王君的风采,听说他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在自家后院里跟自己对弈,前段时间还出了本有关下棋的集大成之作,搞得天宫上下他的书是一票难求,更有头脑发热的女仙,不远万里赶来就为了求得东王公的亲笔签名,在他家门口排上几天几夜的长队也不辞辛苦。
吴秦也同小师妹借来看过那本书,写得花里胡哨的,有关围棋的感悟少得可怜,多得是什么世间大道万物真理,后来吴秦琢磨了下,为甚么这种写得不伦不类的书都能热卖,究其背后原因,是因为东王公他老人家长得帅。
东华紫府朱漆大门前照例一条长队排至天边,吴秦带着敖棠和尤卿站在边儿上发愁,之前吴秦渡了点仙气给尤卿,跟他大致讲了讲天界的秩序伦常,跟他将这会儿他们准备求见的东王公是掌管男神仙户籍的老前辈,而当尤二爷看见这条声势浩大的队伍时,不禁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亲娘嘞,这天上男神仙怎么长得个个都跟姑娘似的。”
吴秦和敖棠均是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在云海里。
按照队伍的进程,吴秦心想若是也排个队估计能等到地老天荒,可他若是带着敖棠尤卿插队,就怕这群冲动的女仙官儿们将他们仨儿朝死里打。
“敖棠。”吴秦下意识去抓敖棠的爪子,被他一个激灵立刻躲过,只警惕地将吴秦看着。
吴秦知道这家伙从地府里出来就一直在跟自己怄气,跟自己说话也是爱理不理,就睁着俩儿核桃肿的眼睛扑闪扑闪的。
“待会儿我变作东王公的样儿将这群仙子给引走,你好趁机带着尤二爷去东王公那儿报个道,若是在大堂内见不着他,肯定就是在后院里下棋,清楚了吗?”
吴秦这厢好声好气跟他说着,没想到他居然一个冷笑,那模样儿顶顶像吴秦冷嘲热讽起来的神情,道:“你整天除了变男变女的还会点其他的么?”
吴秦先是一愣,也没想到敖棠会跟自己来这一出,忙又从袖子里抽出折扇劈头就要打下。
“打打打,朝这里打,一扇子打死我算了!”敖棠一发狠,迎着吴秦的扇子拿眼瞪过去,好在尤卿出面横在他俩面前,这才阻止了这场冲突的发生。
方才吴秦拿扇子的手是左手,也是他觉得手腕一阵刺痛,才瞥见先前被蛇精咬的地方结了血淤,上头青肿一片。
也就几日的光景,伤口变得这么大,吴秦隐约觉着自己莫不是中了蛇毒?
尤二爷已经拉着敖棠朝紫府门前走去,吴秦没来得及多想,忙将扇子收起,努力回想东王公的模样,力求就算不能完全一样,至少也要神似。
果不其然,队伍里先是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就有女仙声嘶力竭道:“是东华帝君啊!”
于是,吴秦在他的有生之年亲眼目睹了被一群仙女们追逐的场面——着实堪称壮烈。
先是绕着紫府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卖力跑了一圈,吴秦这才气喘喘来到后墙一个起跳,边起纵身起跳翻墙时,顺道听得墙内的说话声。
“也不过是同她逢场作戏,还不是家父逼我逼得紧,咱们家本来就欠昆仑墟一个恩情,如今就当还了去吧。”
落地时吴秦忽然觉得一阵晕眩,脚下打滑,整个身子跌进东王公家的后花园里头,好不容易爬出来时,但见着不远处树下坐着的一脸惊愕的东王公,以及对面同样惊讶脸的玄衣男子。
吴秦心想着这位男子似乎在哪儿见过,可眼下他脑袋那股晕乎乎的感觉还未消失,待到视线终于恢复清楚,敖棠同尤卿也从屋里走出。
东王公先是将手中棋子落下,接着对花丛里的吴秦道:“你是清霞观的吴秦吧。”
吴秦赔笑,忙应声说“是是是”。
“倒有些年没见过你了。”见对面男子棋子已落,东王公将那颗棋子不断在指间婆娑,“兜率宫那儿已经同我打过招呼了,你带他走吧。”
吴秦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先是朝东王公行了个礼,继而对着树下这名玄衣男子发愣。
相传东华紫府少阳君前世乃是海神,也因此他同四海的龙王分外亲切,而此刻坐在他对面的这名男子,头上有着跟敖棠同样的犄角,不过气质姿态不知高上敖棠几辈。
“东海龙太子敖洲,你们俩应该差不多岁数吧。”关于万年以上的神仙,东王公似乎不大乐意去算他们的年纪。
“我大伯家后院的珊瑚丛里,神仙姐姐和我堂兄坐在亭子里嘴对嘴亲过呢。”
“……据说双方也都见过各自家长,正筹备嫁妆彩礼呢。”
敖棠的这两句首先在吴秦耳旁回想,他心一塌,终于是知道,站在面前的男子,正是东海的
龙太子,辞镜未来的夫婿。
吴秦想,如若他提早知晓敖洲会在此地,他刚才就不翻墙了。
“吴兄,听闻敖棠在你那处修炼,想必这些时日让你费心了,我代他爹娘向你道声谢,以后也请多多照顾我家弟弟,敖棠。”敖洲说得彬彬有礼滴水不漏,一手揉了揉身旁弟弟敖棠的头发继续道,“还有我家未婚妻小镜,择日一定登门拜访,谢谢你们清霞观这些年来对她照顾。”
他家弟弟,他家的未婚妻。
吴秦怎么感觉有种忙活大半天倒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心酸呢?
“你们……甚么时候成亲?”吴秦问他。
“下个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到时候请诸位一定前来参加。”
吴秦脚下发软,可他强撑着算是让自己站稳了,却禁不住话里满是失落,“听说你是二婚。”
他这话说完,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吴兄若是担心辞镜嫁到我家来会受委屈,大可不必担心,我敖洲既然准备娶她,自然会拿出百倍的真心待她好的。”
“是吗。”吴秦冷笑,而此刻在场的敖棠以及东王公尤卿全部沦为空气般的存在,就听得吴秦的冰冷的声音,“你们东海能栽竹子么?”
“竹子?应该不能吧。”吴秦这一问弄得敖洲一头雾水。
“我认识她这么些年了,她只爱竹子。”悲从心中来,方才头昏脑胀的感觉又袭上心来,吴秦是真想找个地儿好好哭一顿。
辞镜教给他的第一个法术,就是如何将一片竹叶便作一叶小舟。
那根竹枝条至今还被他当个宝儿似的供在炉瓶里,谁都不准碰。
“是么,小镜倒是没同我说起过,多谢吴兄提醒,回去以后我一定想办法在海底为她种片竹林。”
吴秦嗤笑,在海底种竹子,这敖洲约莫不是个傻子吧。
见后院气氛如此凝重,东王公意识到此事绝不简单,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由他开口向吴秦命令道:“我同敖洲的这盘棋还未下完,不如你们就先将他送去兜率宫,也好给太上老君一个交代。”
一路上敖棠带着尤卿飞在前头,眼见这吴秦是落在后头,尤卿问起敖棠道:“这吴秦仙君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敖棠叹气,回他道:“失恋了呗。”
尤卿不解,他还以为这神仙超脱物外,早就不被“情”字所恼了呢。
“敖兄,仙君失恋了,怎么你也闷闷不乐的样子啊?”
从方才吴秦同敖洲一连串的对话伊始,敖棠腰间那条白玉带都快蹭到膝盖了,也没见他往上提过。
“因为小王我也失恋了。”
尤卿笑,一手抚上敖棠的脑袋,宽慰他道:“让我来猜猜,敖兄可是为吴秦仙君那番话所伤神?”
敖棠只点了一下头,又耷拢着脑袋叹气。
“虽说小弟我如今也拜见了东王公,怎么说也算得上半个神仙,但是要论起说教我肯定是不够格的,但是敖兄啊,你可知在凡间有一句诗说得好啊,‘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世间千变万化难以琢磨,这人心啊也喜欢变来变去的,我想神仙也是一样的道理。”
“变心?怎么变?”
原本只是拿来且做安慰敖棠的话,就连尤卿都没能想到,他随口说下的诗句,日后竟成了真。
☆、第十八回 兜率宫偷换丹药
“小弟我虽说爱看些道家的书籍,可我也从佛家那儿听来一句‘缘起缘灭’,这世间万物总有它的因果,再者说吴秦仙君口中的那个‘她’即将出嫁,仙君纵是千万个不舍,还能再扭转这个事实吗?”尤卿握住敖棠的爪子循循善诱道,“总有一日,仙君会发现他所爱恋的‘她’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当他明白自己做的是无用功,那个时候仙君一定会放下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