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轻人已经不见了,床头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去上课了”,笔画工整,一板一眼,再旁边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陆尧灌了几口,脑袋里一片狼藉。
他,十几年来第一次,上班迟到了。
虽然说根本没人查岗,但是陆尧还是觉得自己像是被雷当头劈了一下,浑浑噩噩的穿好衣服,一开门就更难受了——
楼道上密密麻麻的躺满了人。
他家门口的脚垫上睡着一个青年,卷毛,脸色白的跟鬼一样,黑眼圈快耷拉到嘴角了,头低下枕着一个小包裹,裤裆里夹着个铃铛,睡得正香。
陆尧抬手抹了一把脸,觉得有点疲惫。
他昨天果然忘记了重要的事情。
湘西来的赶尸人,原来是要从邺城借道走的,但是陆尧陪着晏轻去睡觉了,没人给他开通道的门……
然后人家就被困在了这里。
这一片人,除了他脚底下的这个青年,全他妈是尸体。
第14章 玫瑰有刺
赶尸人跟国安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国安是隶属国家的正规部门,鲜为人知,但是有正儿八经的档案,赶尸人却不一样,这一族的人掌握着一种秘术,源于湘西,年年都要进行一场迁移。据说他们有自己的行动路线,从南到北贯穿整个国度,唤醒客死他乡的‘尸体’,然后将其送回湘西。
陆尧一直觉得赶尸人比较惨——他作为一个贫穷的公务员,一个月好歹还有点工资。赶尸人那纯粹就是义务劳动,听说这一代人丁不少,却没有一个愿意出来继承赶尸人的职责,最后用了点非常规的手段,才找出了这一任赶尸人的继承者。
就是他脚底下这个的卷毛,叫巫龄,是个喝凉水都会塞牙的倒霉蛋,从五十多个族人中脱颖而出,抽到了赶尸人的签儿,然后被委以重任,年年奔波在穷山峻岭中。
陆尧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西北那一块。当时他受命追捕叛逃的饕鬄,一路前行上了乔戈里峰,结果饕餮没找到,倒是抄近路的时候见到了一个迷路的傻逼——巫龄跟一堆尸体抱在一起,一边吃雪一边嗷嗷的哭,身上就穿着一件长袍,眼看着就要哭背过气去了。
陆尧的直觉一般都很准。他立马掉头往回走,然而巫龄还是看见他了,一边哭一边扑棱扑棱的跟了上来,只会说一句话:“大爷,给口饭吃吧。”
陆尧默不作声的把压缩饼干掰了一半,然后小心翼翼的丢在了他脚下,巫龄捡起来就吃,嚼都没嚼,囫囵咽下去的,吃完了继续跟着陆尧跑:“大爷,再给口饭吃吧。”
陆尧到现在都怀疑他那时候是故意的,嘴上说自己快死了,却硬是缀着二十多具尸体跟在他后边走了三十多里地,
连哭带喊都没停过——最后陆尧实在是受不了了,揪着他的领子揍了他一顿。
巫龄抱着他的腿哭,肋骨都快断了,就是不松手:“大爷,给口饭吃吧……”
陆尧崩溃的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干粮都掏了出来,然后巫龄一边吃一边跟着他跑:“大爷,给口饭吃吧。”
——要不是刚好遇到出来巡山的守山人,陆尧觉得巫龄活不到今天,当时他已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把巫龄倒插进雪堆中了……
后来两个人就渐渐熟起来了。
据巫龄自己说,那是他第一次独自赶尸,一不小心就偏离了正确路线,然后七拐八拐的上了雪山,要不是有陆尧相助,只怕是要命丧于此……听得陆尧不断地惋惜扼腕,早知道当时就不抄近路了。
巫龄脾气是真好,对别人的恶意反应很迟钝,指着他鼻子骂他都不一定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年年七八月份都要路过邺城,顺便来看看陆尧,搞得小区里一片尸臭,陆尧干脆就给他开了后门,让他从通道抄一下近路。
今年巫龄是照常来了,陆尧蹲下来,把铃铛从他裤裆里掏了出来,然后塞进了他怀里,一低头发现他旁边还有张字条:“警卫室的茶叶都让他吃完了,赶紧把人送走吧。”
陆尧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陆尧踹了他一脚,巫龄迷迷糊糊的抱住了他的大腿,咬着裤子嚼了两口,咂摸了一下嘴。
陆尧往后退:“放开,裤子没穿过几次呢。”
他话还说完就听到了刺啦一声,巫龄嘴里叼着从他裤子上撕下来的布条,往上一扑,抱住了他的腰,一头小卷毛拱着他的胸口,脖子一梗就把布条咽下去了。
陆尧:“……”你真他妈睡着了?
巫龄睁开了眼睛,他长相显小,二十多岁了皮肤又白又嫩,两颊软乎乎的,陆尧掐着他脸上的软肉往外扯:“松手。”
巫龄惊喜道:“陆尧!你醒啦?”他打了个嗝,皱眉道:“有点咸味儿。”
陆尧后背靠在墙上,巫龄跪在地上,搂着他的腰,下巴抵在他小腹上,抬头看他——陆尧觉得他俩这动作有点猥琐,不耐烦的踢了他一脚:“麻溜起来,把尸体找个地方安置一下,我邻居中午会出来扔垃圾,别吓到别人。”
巫龄眼睛亮晶晶的:“可以先放在你家里么?外边太热了,我辰砂又没有塞很多,放外边的话很容易诈尸的。”
陆尧:“……”
陆尧:“我现在就给你开通道,赶紧走人。”
巫龄失望道:“我们不一起去吃顿饭么?我这次提前三天出来的,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献宝一样的递到陆尧眼前:“我还存了钱,我请你吃饭吧。”
这一代的赶尸人险些找不到继承人不是没有原因的。赶尸人年初开始往北走,年中抵达漠河,然后再往回走,年终回到湘西——一年四季都在不停的奔波中,风餐露宿,偶尔还要去打点零工,根本就没有收入,没饿死就不错了。
陆尧心软了一下,揪了揪他的小卷毛,说:“算了,钱你自己留着吧。”
巫龄把小布包塞进陆尧的口袋中,笑出一口白牙。陆尧转身打开门,说:“进屋右拐第一间,进去之后不要乱动。”
巫龄从怀中掏出铜铃,轻轻摇了摇,低喝一声:“起!”
地上的尸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了一下,膝盖都不打弯儿,直接立了起来。陆尧两只手插在口袋中,看着巫龄把他们引进去——这一行人有老有少,带着极大的斗笠,脖颈敷有辰砂、贴着神符,用布条包裹,陆尧嗅到了一点尸臭,却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而是微微低下了头。
死者为大,这些人都是湘西那边出色的蛊师,因为意外客死他乡,赶尸人游走各地,只为将他们埋在故土。
巫龄收拾好尸体,把铃铛往怀里一塞,问陆尧:“你这里养过蛊啊?”
陆尧没放在心上,顺便换了条裤子,说:“没有。”
巫龄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然后侧头看了一眼陆尧的卧室,抬脚想要往里走,被陆尧一把抓住了后领子:“乱走什么?先带你去吃饭。”
巫龄点点头,走了两步还是不放心,跟在陆尧身后絮叨 :“你要是养蛊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啊,蛊的毒性都很重,而且很容易反噬的,你看过《姚周志》么?这个讲的就是蛇蛊。我觉得你卧室里有股蛇腥味儿。”
陆尧忍无可忍,回头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吃饭还是继续叨叨?”
巫龄:“吃饭!”
陆尧带着巫龄下了楼,说:“你先跟我去警卫室坐会儿,等中午的时候再带你出去吃。”
巫龄眨眼道:“可是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陆尧:“……闭嘴。”
巫龄要是不说他都快忘了自己起晚这件事儿了。
巫龄一脸兴奋的跟在陆尧身后,四处乱看,经过花坛的时候还跟娑罗打了个招呼。他一年只来一次,大多数时候只能从警卫室顺点吃的,然后很快就要离开。这还是第一次能住几天。
金嫂顺手给他塞了一杯豆浆:“辛苦了。”
巫龄脸上笑出来一个酒窝,乖乖的说了‘谢谢’,然后看看陆尧,割肉一样的把豆浆塞到了他的手里:“分你一半。”话是这么说,但是眼睛还是盯着陆尧的手。
陆尧一口闷了,在巫龄哭出来之前给了他几个钢镚儿:“回去再买一杯。”
巫龄就又开心的回去了。
陆尧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个傻子。他先一步回了警卫室,还没打开门,就先隔着玻璃窗看见了里边的一捧花。
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了,花束包装精美,看上去数量还不少,花杆却是光秃秃的,不但花瓣没了,叶子也看不见一片,陆尧拿起一枝看了看,发现是没有刺的玫瑰——刺也被人扒下来了。
这时候巫龄捧着豆浆过来了,说:“有人给你送过来的。”他脸红了一点:“我觉得你肯定会扔掉,就……先帮你吃了一点。”
第15章 你是饕餮么?
陆尧:“……”
陆尧:“过来。”
——如果换成那种直觉敏锐的小动物,这时候肯定寒毛倒竖、嗷呜一声转身就跑,但是巫龄不是,他脑袋缺根筋,一脸好奇的走了过去,手里边还抱着他的宝贝豆浆,陆尧阴森的笑了笑,单手捏住他的两颊,逼着他张开了嘴,然后夺过他的豆浆,连皮带壳给他塞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