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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春 (ranana)


  “是葛呀,所以么出来棋牌室打打。”(是的呀,所以么出来棋牌室打。)
  “哦哟,祝老师啊,你这么讲,我真是伤心的,亏我拿你当朋友哦。”
  “倷喊我一声老师么,倪才是师生关系啧歪,比朋友还亲。”(你喊我一声老师,我们就是师生关系了,比朋友还亲。)
  “小狄又没声音了,又在想心事了。”
  狄秋莞尔,道:“我也喊祝老师老师的,和你,不是兄妹么?亲戚之间还是可以打打的,就算知根知底,血脉关系摆在那里,根本没办法。”
  祝老师老夫子似的晃动脑袋,总结道:“小狄葛意思是亲眷是老天爷被葛,才算唔倷骗牌,做牌,欸,桐桐倷帮唔倷兄妹到里么,阿是拿唔倷呒不办法,还是要喊唔倷一声阿哥,麻将搓好原归要送唔倷转去。”(小狄的意思是亲戚是老天爷给的,就算他骗牌,做牌,桐桐你和他是兄妹关系么,也是拿他没有办法的,还是要喊他一声哥哥,麻将打完了,还是要送他回家。)
  桐桐看牌,出牌,闲闲接道:“说得好像我们不是兄妹,像是结婚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
  祝老师道:“老夫老妻是一场麻将搓结束,我踏电瓶车转去,唔倷打的转去!”(老夫老妻的话,一场麻将打完,我骑电瓶车回去,她打车回去!)
  桐桐乐了,狄秋也笑,才要说什么,包间的门被人推开来了,桐桐一抬眼睛,笑着和大家介绍:“这个就是我说的新朋友,洁洁。”
  她招呼洁洁去狄秋上家的空位坐。狄秋也看洁洁,洁洁穿了条短到大腿根的牛仔热裤,个子不高,腿白而细,有点儿太细了,仿佛是两块人皮包着两根骨头,支愣在地上。她上身穿得多,一件灰t恤外头套了件摇粒绒的白外套,拉链敞开着,那t恤上有只米老鼠,正挤着眼睛和狄秋笑呢。
  桐桐道:“这个见到美女就眼睛也不眨的么是小狄。”
  祝老师笑出声音,起身给洁洁倒茶:“吃点茶吧,自家带过来的碧螺春。”
  桐桐说:“这个讲洋泾浜普通话的是祝老师。”她抚摸着自己的双手,娇滴滴地发嗔,“我以前和你们打麻将么也没见你们又是盯着看,又是盯着服务的歪?”
  狄秋和洁洁客气地笑笑,往桐桐那里看,和桐桐说:“我们一见如故,自己人就不瞎看瞎客气了。”
  祝老师跟着伸出手,在空气里按了按,说:”欸,倷讲自家么才讲自家,否要带牢呲我啊,我是弗是瞎客气。“(你讲自己就讲自己,别带着我,我可不是瞎客气。)
  洁洁没吭声,只是看着大家,她的嘴角生来向上微微翘起,生来漾着些浅淡的笑意,她的眼睛是杏仁状的,眼底伏着卧蚕,眼乌珠却没什么精神,因而看上去有点懵懂,有点孩子气。桐桐丢了张四万到桌上,理理面前的花牌,抬高了下巴,道:“囊么又要多个妹妹了。”
  狄秋比了个神秘的噤声的动作,桐桐和他调笑,洁洁脱下了外套,挂在椅子后面,两手捧着玻璃水杯,自然地和狄秋搭话:“啊?看不出来小狄比我大啊,我86年的。”
  狄秋不再打量她了,声音轻了下去:“那你比我大。”
  祝老师问道:“苏州人啊?”
  洁洁应声,祝老师道:“等倪哀副搓忒哦。”(等我们这把打完哦。)
  “好葛好葛,唔笃搓好嘞,我看看。”洁洁说。(好的好的,你们打好了,我看看。)
  桐桐没声音了,默默出牌,祝老师还很热络,说道:“囊么桐桐做月子葛辰光,倪有的搓啧。”(到时候桐桐作月子的时候,我们有麻将打了。)
  桐桐抚着手里的麻将牌,挑起半边眉毛一看洁洁,脸上带笑:“长得漂亮么就是这点好,洁洁,我和你说哦,我们祝老师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挑麻将搭子很疙瘩(挑剔)的。”
  祝老师给桐桐添了点热茶,道:“咿,哀个麻将搭子么弗是倷寻过来葛么,我总想桐桐寻葛人么,总弗会差到啰嗒去吧?”他和洁洁搭话,“作节壳子认得葛啊是?”
  (这个麻将搭子不还是你找过来的么,我想桐桐你找的人么,总不会差到哪里去吧?)(做美甲认得的是不是?)
  狄秋问了声:“你做美甲的?”
  桐桐问了句:“你点的粽子啊要上来了啊?催催呐。”
  祝老师抬起头,捏着张北风,说:“北风,啊有人要碰啊?”
  没人睬他,洁洁眨着眼睛问狄秋:“什么粽子啊?啊要我下去问问,我正好也没事情做。”
  狄秋躲开了她的目光,起身道:“我下去问问吧,你代我打打吧。”
  桐桐按倒了牌,道:“不要紧的,等等你好了,你快点。“
  洁洁笑笑,没响,祝老师也不打了,拿起包香瓜子,抓了一把在手里,递去给桐桐,桐桐也抓了把,两人吃香瓜子。这还坐在麻将桌边的三人互相陪着笑,狄秋也冲他们笑,开门出去了。他人才走到楼梯上,恰好碰到了拿着个粽子上来的老板娘,老板娘带了把剪刀,替他剪开了线,拆好了粽子,狄秋捧着那包粽子的叶子就啃。
  老板娘好笑地看着他,叮嘱说:“当心噎!!慢点好了!又没人和你抢。”
  狄秋靠着墙,一口接着一口,一口比一口大,话都没空说,和老板娘打了个ok的手势,老板娘便转身走了。粽子还剩最后一口时,狄秋吃得是有些噎了,他停下来,揩揩嘴巴,抓着粽叶,用力吞了吞口水。他往楼下张望了眼,楼梯下头烟云缭绕,什么都看不清,楼上呢,一个人影都没有,烟味刺鼻,却一点青雾都见不着,一眼能望到底。走廊的尽头开着扇小窗。窗外黑咕隆咚,面对的似乎是一堵墙。两边的房间里一刻不停地传来骚动,有人说话,有人洗牌,有人大声笑,更有人大声骂。
  “娘起来葛,倷葛牌囊夯打葛啊?”(*粗话还是不翻译了啊……)
  “啥葛温牌!”
  “弗打啧!弗打啧!啊有啥哀囊接赖皮葛啊??”
  狄秋吃完了粽子,捏着那黏糊糊的粽叶站了会儿,骂人的话少了些许,洗牌的声音更大,仿佛这一刻所有房间里的所有自动麻将桌一齐在洗牌,狄秋又听了会儿,打了个饱嗝出来,这才回进包间。
  包间里三个人都嗑上了香瓜子,瓜子壳乱飞,狄秋把粽叶扔进垃圾筒,回去坐好,桐桐一瞅他,指指脸颊,喷笑。狄秋摸了把脸,摸下来两粒米饭糁,他塞回嘴里,嘿嘿笑了两声。
  祝老师皱鼻子皱脸地嫌弃:“啊要龌龊啊!”(脏不脏啊!)
  狄秋一拍肚皮,喝了一大口茶,颇为满足地长舒出一口气:“不要浪费!”
  牌局重新开始,桐桐又点了根烟,洁洁见状,看看祝老师,看看狄秋,抿了抿嘴唇,人往前倾了些,挠了挠手背,悄声问:“好吃香烟葛啊?”(能吃香烟的吗?)
  她抹的是鲜红的指甲油,表面也像上过蜡,怪亮的。
  桐桐道:“吃好了,我不要紧的,好生歹生都是生,生下来有病,还是要养,生下来没病没灾,是菩萨保佑。没所谓的。”
  没人接话,这把牌以桐桐自摸告终。起新牌时,洁洁点了支烟,她加入牌局,起手便是把暗杠,连杠出两只花,眨眼就胡了把自摸清一色。祝老师傻眼了,桐桐笑着扔了十枚筹码到洁洁面前,洁洁在零乱的麻将牌里捡筹码,狄秋把筹码垒好了推给她,什么也没说,两人互相点了点头,笑了笑。
  这场牌局十一点就散了。
  祝老师提着保温杯在大厅另找了张三人桌凑局,也有人喊狄秋救场,桐桐要走,洁洁也要走,狄秋便也没打了,三人到了棋牌室外头,桐桐把车钥匙拿出来了,狄秋问了声洁洁:“你怎么回去啊?”
  春末的夜里吹来缕缕凉风,洁洁拉上外套拉链,下巴埋进了衣领里,缩手锁脚地站着,往马路上随便一看:“我么,打的好了。”
  桐桐笑道:”小狄你忘性也是大,今晚输给洁洁的钱么够她从这里打的到浦东,再打的回来了。”
  狄秋一拍脑门,和桐桐道:“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好像还欠了洁洁五十块,我去问老板娘兑一兑,你先走吧。”
  洁洁没响,点了支烟,桐桐扫了狄秋一眼,也不响,挎好皮包,走去停在马路边的一辆轿车边上,开了门,坐上去,发动引擎,走了。
  狄秋转身要回进棋牌室,洁洁喊住了他,问他:“你要我的电话号码吗?”
  狄秋定着看她,迷惑了:“啊?”
  洁洁抬高了眼神看他,满额头的抬头纹,她再和狄秋确认:“你不是想要我的电话号码?”
  狄秋有些不好意思了,走过去,轻声和她说:“不是的,不是的,是……”
  他欲言又止,洁洁一手插进外套口袋里,两腿打着哆嗦,道:”有点冷,啊要去边上吃点东西?”
  边上是家吃羊肉的小饭店。
  狄秋说:“都要夏天了,羊肉不好吃了吧。”
  洁洁笑了,抖落烟灰,把衣领翻下来些,呼香烟,问狄秋:“肯德基啊吃?“
  两人打的去了石路上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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