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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春 (ranana)


  狄秋看看那张沙发,看看已经把一本印度攻略掏空,正往书里塞指甲油,指甲剪的阿青,又看了眼一手托腮,一手理麻将牌的苏苏。狄秋说:“不开灯好像有点暗……”
  苏苏率先举手,阿青吹开了桌上的碎纸片,也举起手,教授竖了竖手掌。苏苏道:“三比一,不开灯。”
  她话音落下,三人六只手都伸进了麻将牌里,一手抓起一把麻将牌,在空中互相交换。狄秋眨巴眨巴眼睛,苏苏瞪他,高声道:“囊戆嘘嘘葛,放嘞台浪啊吵啊?”(怎么傻乎乎的,放在桌上啊吵啊?)
  她的声音太大了,甚至起了回音,狄秋没响,也就跟着伸出手,各抓一把牌,和大家在空中交换。
  苏苏的这套麻将牌据她说是她家宝贝送的,他怕她在医院里闷,鼓励她多交朋友,他说——按照苏苏的转述,他说过:“搓麻将最好啧,也锻炼脑筋,时光过得也是快,眼睛一霎,才到16号,我才来接倷啧。”(打麻将最好了,既锻炼脑筋,时间过的又很快,眼睛一眨就到16号,我就要来接你了。)
  阿青也说搓麻将好:“图书馆热煞,浆糊啊得弗牢,房间里有空调。”(图书馆热死了,浆糊都黏不牢,房间里有空调。)
  他把浆糊,美工刀,剪刀全塞进个密封袋,藏在了狄秋抽水马桶的水箱里。
  他们只在晚上打麻将,月亮赏脸时就靠月光看牌,记账,月亮不赏脸,就要用上阿青做的灯架,他手巧,拆了院里四把大笤帚,做了四个长灯架,能用来架手电筒,一人身后放一架,电筒一开,四道光聚在方桌上,仿佛一场大型hello kitty舞台剧正在上演。
  每场牌局结束都由教授记账,没几天,狄秋就身负巨债,欠下三瓶安眠药,一百片百忧解,五十片氯丙嗪。药得靠偷,靠骗,靠变戏法似的手法躲过医生护士护工的法眼,狄秋干不来,只能一赊再赊,只好每晚聚精会神琢磨牌局,一笔笔划账。
  不过不久,苏苏就发现这种赊账划账的不利之处了,她说:“药啊?吃着嘞才划忒啧,弗格算。”(药还没吃到就划掉了,不划算。)
  狄秋说:“刘阿姨火眼金睛很厉害的。”
  苏苏敲敲桌子,说:“倷看好哦。”
  只见她拿起两粒瓜子放在右手心里,往嘴里一拍,张开嘴巴,伸出舌头,狄秋一看,舌头上,舌头下都没东西,狄秋盯着苏苏的手掌,苏苏摊开手掌,她手心里也是空的。狄秋看她的口袋,苏苏把口袋翻出来,口袋里也是什么都没有。狄秋想不出来了,苏苏解开上衣扣子,露出半个胸`罩,手指伸进胸`罩一夹,夹出来两粒瓜子。
  狄秋无奈道:“这个我没办法啊……”
  阿青笑了,也拿了两粒瓜子,往嘴里一拍,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摊开双手,翻出口袋,都是空的。狄秋看着他,阿青扯开自己右手的护腕,两粒瓜子正贴着他手腕上的数道刀疤。
  狄秋服了,斜眼瞥教授。苏苏好笑地说:“倷看唔倷么,唔倷昂输过?”(你看他么,他输过吗?)
  教授确实一把都没输不过。狄秋纳闷了:“我们干吗要和一个数学教授打麻将?”
  阿青一弹护腕,瓜子落在桌上,他拿起来塞进嘴里,说:“数学教授也弗一定才麻将搓得好。”(数学教授又不一定就很会打麻将。)
  恰轮到教授摸牌,他一摸进牌就摊了开来,一张七筒,教授扫了眼牌桌:“自摸,十五一家。”
  阿青嘎嘎地嚼瓜子,苏苏怪笑着开始洗牌。狄秋数纸牌递给教授,问道:“我们大家都不是一个毛病,乱吃药不好的吧?”
  苏苏说:“我弗想困觉,唔笃开安眠药被我,老教授么想困觉,唔笃弗让唔倷睡,神经病啊讲人权葛吧?”(我不想睡觉,他们开安眠药给我,老教授想睡觉,他们不让他睡,神经病也能讲人权的吧?)
  阿青瞥了狄秋一眼:“倷葛药被呲倪,倷也好看见唔笃姆妈,唔笃同学啧,弗好么?”(你的药给了我们,你又能看见你妈妈,你同学了,不好吗?)
  狄秋笑笑:“我的事你们都知道啊?”
  苏苏说:“一帮神经病登嘞一来么,才裹着自家呒不毛病,格么只好说说别人葛毛病啧歪。”(一群神经病待在一起,都觉得自己没毛病,那就只能说说别人的毛病了呀。)
  阿青放声笑:“倷哀囊讲是全世界阿呒不几个正常人。”(你这么说的话全世界都没几个正常人。)
  苏苏朝阿青拜拜:“谢谢倷一家门啧哦,一个人吃饭,几万个人看唔倷吃,一个熬头赚三千,花出去三万,小人一哭,大人才夺扎手机过去,等小人大呲么也要怪唔倷一日到夜白相手机,倷讲讲看,啰搭有正常人?”
  (谢谢你全家了哦,一个人吃饭,几万个人看他吃,一个月赚三千,花出去三万,小孩一哭,大人就丢手机过去,等小孩大了,大人又要怪小孩一天到晚玩手机,你说说看,哪里有正常人?)
  狄秋说:“不对症吃药,这样治不好的吧?”
  阿青摸牌,出牌,说:“哀搭清静,住住蛮好,比屋里惬意。”
  苏苏讲普通话,娇声道:“小别胜新婚,还是我家宝贝有情趣。”
  狄秋抬眼看教授,教授看牌,推倒了牌,说:“门清自摸,清一色,对对胡,三十一家。”
  苏苏数着扑克牌,看了眼狄秋:“格么讲好啧,明朝开始弗好赊账啧哦!”
  狄秋说:“总要给我点时间练习吧?”
  苏苏看手表:“等歇倷姆妈过来,倷正好练练,唔倷啊是七点半模样过来啊?”(等会儿你妈过来,你正好练练,她是不是七点半左右过来?)
  狄秋把面前的麻将牌一张张翻过来,轻轻推向远处,轻轻说:“她不是我妈妈啊,是刘阿姨。”
  苏苏笑了,抑扬顿挫地说:“你们七楼是点对点服务呀,你问问教授,给他找的护工是什么样的,你再问问阿青,是不是也给他找了个姆妈。”
  阿青说:“倒否要讲,教授葛护工倒帮唔倷儿子差往弗多,身高嘞,岁数嘞。”(倒别说,教授的护工倒和他儿子差不多,身高说,年龄啊。)
  苏苏说:“还好洁洁走忒啧,要弗然是要出原则问题葛。”(还好洁洁走了,不然是要出原则问题的。)
  狄秋一愣,看苏苏:“你认识洁洁啊?”
  苏苏也看他,四目相对,苏苏不响了,只痴痴地笑。狄秋抓了一把牌围长城,说:“我以前来过这里一次的,来看过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见到我。”
  大家都不响,在空中无声地交换手里的牌。狄秋碰到了苏苏的手,又问:“你和洁洁很熟吗?”
  苏苏摇杆挺得笔直,说:“听说过。”
  教授冷不丁说:“帮唔倷葛指壳油比较熟。”(和她的指甲油比较熟。)
  苏苏大喊:“唔倷被我葛!”(她给我的!)
  阿青笑着说:“葛本书唔倷挖空葛吧。”(那本书是她挖空的吧?)
  狄秋问道:“佛教典籍五十则啊?”
  苏苏举手投降,各人理好了牌,教授投下色子,她跟着教授摸进四张牌,话锋一转:“鬼都什么样子啊?”
  狄秋也摸了四张,没有花,东南西北倒齐了,他道:“不是的,我没见过鬼,都是我自己凭空想出来的,我吃了药之后就见不到他们了。”
  阿青好奇了:“倷囊晓得弗是惧?”(你怎么知道不是鬼?)
  狄秋说:“吃了药就不见了,应该属于幻觉吧?”
  苏苏分析道:“有可能吃药吃得阴阳眼呒不啧,有可能葛,身体机能破坏特啧。”(有可能吃药吃得阴阳眼没有了,有可能的,身体机能破坏掉了。)
  狄秋笑了,摸牌,理牌。苏苏又说:“你都这么明白了么,怎么还住在这里呐?老早好放你出去了歪?”
  阿青说:“格么才是还有?弄清爽葛地方。”(那就是还有没弄清楚的地方。)
  狄秋说:“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弄得蛮清楚了,”他回忆道,“讲了我妈妈,我爸爸,我没有他们,就会想到他们,既缺母爱,又缺父爱。还有,我妈妈生我死的,我对她有愧疚,还有我一个高中同学,好朋友,因为我死的,他们是我的两道坎,我自己跨不过去,所以我才会见到他们,才会起关于他们的幻觉。”
  苏苏低头看牌,拱了拱狄秋:“鬼啊恐怖的啊?啊是脸色发青,啊有尖牙齿的啊?”
  狄秋抓了抓耳朵,说:“幻觉里还好吧……就是那个样子,像人一样。”
  阿青随口问:“北风。摸弗着葛吧?”(摸不着的吧?)
  苏苏说:“南风。惧么囊摸得着呐,惧嘞边浪相,只会有阴风葛。”(鬼怎么摸得着呢,鬼在人边上,只会有阴风。)
  狄秋哭笑不得。苏苏看他:“估计上去倷是还有点事体?帮医生讲,好讲出来葛弗算问题,弗好讲,弗讲葛再是最大葛问题。”(估计上去你是还有点事没和医生说,好说出来的不能算问题,不好说,不讲的才是最大的问题。)
  阿青说:“欸,fbi审犯人才是哀囊葛,弗去问唔倷讲葛物事,专门问唔倷弗讲葛物事,讲姆妈,弗讲爸爸,才问爸爸,讲小人,弗讲家子婆才问家子婆。”(是的,fbi审犯人就是这样的,不去问他讲的东西,专门问他不讲的东西,讲妈妈,不讲爸爸,就问爸爸,讲孩子,不讲老婆,就问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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