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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羡客 完结+番外 (慕容仙)


他时常一人去僻静的地方。有一回从山上抓回来一只兔儿,就养在院子里。他很喜欢那只兔子,每天亲自给它喂水喂菜叶子,有时也会将它放到院子外。
后来言妙路过他的院子,见到了那只兔儿,她心水得不得了,就跟他娘要了这只兔子。他娘自然是允了。
他是不依的,却没敢说话,眼睁睁地看着言妙将那只兔儿带走。
阿娘宽慰道:“我晓得你不舍得,不过是一只兔儿,你要喜欢,阿娘明日到山上去再抓一只回来。”
他执拗地说他不要,说那不一样。
没过几天,言妙就将兔子养死了。言妙悲戚一会儿,去沉皈的私学上了早课,午后就欢呼雀跃地带着言尔去捉蝴蝶了。言昭含那日偷摸着去言妙阁楼后的小院看兔子,笼子里是空的,管事的婆婆说今早发现那兔儿死了,仆人已将它带走了。
他不知道那只兔儿是被丢到了何处,他只晓得仆从是懒得将这只兔儿安葬的。他鼻子酸着,眼睛红着朝回走,在路上见到了言清衡。
十五岁的言清衡见到他泫然欲泣的神情,就被吓了一跳,温声问他是怎么了。他一说起那兔子就掉眼泪,边说边掉眼泪。
言清衡安抚了好一会儿,为他擦掉眼泪,带着他走遍了沉皈的每一个山坡,去找那只被丢弃的兔儿。他们走到日暮西沉,终于在一颗百年老树底下见到了那只兔儿,尸体边围绕着蚊蝇。
他把它葬在了那棵树下。
言清衡牵着他的手回去时,告诉他可以遗忘这些事儿,睡一觉,明天就能眉开眼笑。他说,你还这么小。
言妙从二哥那儿知晓他难过后,其实有想要同他亲近示好,曾为他带过一只新兔儿。那只兔儿不似他原先那只白中夹杂灰黄,它通身都是雪白的,似乎有点儿娇贵。他没肯要,态度是一贯的冷漠疏离。傲气的言妙就再也没同他亲近过。
再后来,他阿娘去了。无声无息地。他一觉起来没唤醒她,就再也没能唤醒她。
言书涵碍于面子,没为这个被他称为“疯妇”的女人操办丧事,只是令人买了口棺材,要将她埋葬在山上。他第一回跪在言书涵面前,求着他爹将他娘送到他们曾栖息的小镇上安葬,那是他娘生前的心愿。
言书涵最终允了。十二那日,言家仆人乘一叶小舟载着棺椁去了小镇,他也跟着,看着他们将他娘安葬在江岸边。那时的芦苇还没有一人高,他站在江岸边,能见到远处的民居的黛瓦粉墙,天上飘着几只纸鸢。
他娘去后,他有许久不曾出门,也不曾与人说话,多数时候就是留在院子里。
那一年里,他收到过来自暮涑的几封信。言家的仆从第一回将信带给他时,他还有点儿诧异。他疑心是寄错了,一打开先瞧了字,再瞧了落款。孟透。
那几封信里皆是些不着边际的话,讲他在暮涑如何如何,漓州如何如何。他一边想着暮涑漓州如何与他何干,一边在漫长的黑夜里,读完了这几封长信。或许是因为拂莲的夜太长了,他将那几封信读了几回。
他隐隐瞧出几分暧昧。他不太敢往深了想,只觉得头疼,寄回了一封仅写了“记错否”三字的书信。他觉得孟透那样聪敏的人,能读得懂。
之后有一日他收到那封直言心事的信,又瞧见了那幅丹青。那样炽热的爱意和细腻的描绘,让他觉得自己无处可逃,避无可避,但他还是选择将书信和画像都丢弃到角落里。
他阿娘去后,他不知怎么的,很不安静,心中总像是空缺了一块儿。他拾起笔想写点什么,便写了一封寄回暮涑的信。
他想,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记着二哥的那句话,他无法遗忘,背负着罪孽而活,带着枷锁而活。


第110章 漓州1
马车走了十几天,到漓州时,正是午后,阳光融融。漓州是四季如春的,毫无肃杀之意。溪水潺潺,夹岸树木枝头叶尚绿。小贩沿街热情叫卖。
手下人在客栈落了脚,泡壶茶唠嗑歇息。灵娡有些不适,用过午膳就在自己那间房睡下了。
言昭含陪着孟婍沿街走回孟家去,见小姑娘眼馋,一路上给她买了些吃的,诸如雪糖山楂和奶糕奶酥之类的甜食。孟婍嘴里咬着雪糖山楂,将油纸袋撑开,请他品尝。
他不爱吃甜的,也不喜欢吃山楂,婉拒了。
“少君你尝一个,这家的雪糖山楂,是漓州最好吃的,我从小就可喜欢了。吃一颗吃一颗?”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
……盛情难却。他望进油纸袋,从那些裹着白糖的山楂中挑了一颗,捏起来,咬了一口。
不好吃。山楂又酸又涩,那层白糖太甜了。
孟婍盯着他,期待地问道:“少君,好吃吗?”
他点点头:“嗯。”
“我就说很好吃嘛。”她笑得很开心,将那一整袋雪糖山楂都塞到他怀里,“都给你,慢慢吃。”
他垂眸看了眼,问道:“你不是很喜欢吗,为什么都给我?”
“就是因为我很喜欢,所以愿意把它都给你。我是漓州人,以后还是可以常去买的嘛。”她负着手,每一步都跳在青石板上,道:“哎呀,真是太可惜了。要不是少君你明天就得回去,我还想带着你吃遍漓州城呢。”
她说着转过身来,面向他,倒退着走:“不过也没事儿,以后让三哥带你逛。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呀。”
他只来过一次漓州,是为了见孟透,后来心灰意冷地离开,自始至终都没有将漓州的模样记到心里。他在拂莲的小镇时,曾梦见过几回。梦见蒙蒙烟雨,清澈的湖面上泛着云雾,桃花夹岸盛开,映在水里的是红云。
可能他两回来得都不是时候。漓州还不是最美的模样。灼灼桃花还未盛开,街巷里穿来的风还没沾染浓烈的奶糕香味,人来人去,他走在其中,依旧觉得自己是只游魂。
他将孟婍送至孟家门外。他眼熟孟家的匾额与黑漆柱子,对于孟家所有的印象也局限于此。
他忽地想起自己甚至从未走进过孟家。
从来没有。
孟婍进门没几步,就撞见了自己的娘亲。她娘身边跟着两个丫鬟,像是要出门去。
她唤了声“阿娘”,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我原是闲着,要出去走走。”孟夫人见到她又惊又喜,捧着她的脸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些日子在外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苦?哎哟,脸都瘦了。这么久不回家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阿娘天天都在为你担心。”
孟婍握着娘亲的手,笑道:“没有没有,我在外过得很开心,去了很多地方。有三哥在呢,你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孟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问道:“你三哥人呢?他回来了没有?”
“三哥门中还有事物,暂时是回不来了。他说过年就回来,让您放心,他一切都好。”
孟夫人欣慰道:“好好好。”
孟婍说:“阿娘,我跟你说,我这次还带了一个客人回来,他在门外,你等我一下啊。”她松开娘亲的手,朝门外跑去,敛起裙子跨过门槛,去找言昭含的身影。
可门外空无一人。
言昭含已经离开了。
……
言昭含在漓州的街上四处游走,手里拿着那只装满雪糖山楂的油纸袋,没忍心丢下。他一个人走,走到日落,走到黑夜降临,阁楼上靡靡的丝竹管弦之声响起,舞姬翩翩起舞,剪影落在窗纸上。
他在街头吃了一碗馄饨。
入夜后,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漓州人在树上挂起了花灯。他以为漓州这日又有庙会或花灯会,只想赶在人流涌动,寸步难行之前,尽早吃完离开。
夜风有点儿冷,直往他衣襟里钻。他冰冷的双手捧着滚烫的碗壁。他最后喝了口热汤,将碗放下,结账离开。
他离开得仍是有些迟。路过漓州的永泰河边时,画舫缓缓游进,一群人挤到渡口上。巨大的画舫靠岸后,百姓一拥而上。他没能躲开,被人流带了过去。
身旁的一个漓州汉子见他像是外来人,又似乎是想走,便用夹生的官话对他说:“兄弟,你反正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就上船看看吧。今天可热闹哩。”
他往了一眼,后边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的脑袋。人们比肩接踵。他身边两侧是衙门的捕快。
他心想确是走不了了,也就认命地上了船。他踏上船板后,在渡口的带刀捕快就拦下了之后想要涌入画舫的人们,扯着嗓音喊道说:“人太多了,下一回下一回,待会儿再上船!”
渡口上人多,画舫中人也多,但他们还能行动自如。
许多人入船后,顺着楼梯爬上了画舫的顶层。言昭含是后来的,走不到船心去,就站在船头看。画舫缓缓地游动了。
两岸都是漓州百姓,将河包围了起来。不远处的河面上泊着几艘船。船上张灯结彩。几只船与几只船相对着。一边船上的船头站着漓州的男人,一边船头上站的是漓州的姑娘。
画舫靠近了。
言昭含不明白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身边有人说:“看着看着,要唱了,不知道这几个唱得怎么样。”
一位男子率先唱了几句。他的声音洪亮,歌声廖亮动人。两岸的百姓拍手较好,满画舫的人也拍手叫好,声音震耳欲聋,言昭含觉着画舫都在晃动,有人还吹了几声口哨。
之后几位男子齐声高歌,唱得是漓州的调子,调子缠绵悠长。他听不懂漓州话,勉强能听懂几句词,他们唱得大约是情歌。这边男子的歌声落下,那边女子将调子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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