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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羡客 完结+番外 (慕容仙)


孟透认得言昭含的背影,认得他一身的清傲与倔强。他在昏黄的花灯光下,随着黑压压的人群行走,不曾回眸一望。孟透涌近了一些,眼见着他走上了永安桥。行人挡住了去路,孟透走到桥上时,已然寻不到言昭含的踪迹了。
他只得顺着人海流动,搜寻着言昭含的身影。那天的街头巷尾聒噪的吆喝声吵得他不得安生,他的心绪绷在一根弦上,时间缓缓流逝,这根线几乎要绷断了。他心里头有琐碎的想法,譬如找不见言昭含该如何。
他不敢想下去。无论如何,他就算走到清晨也要找到这个人。
孟透走到宗元街时,人流涌动越发缓慢。街心似乎出了什么事儿,一大群人拥堵着,旁人只能从两边的窄道穿过去。隔一会儿他听人说道,一位富家公子哥撞到了街上的老乞丐,两人起了争执,这会儿还没消停。
接着他没听下去,他看到被拦断前路的言昭含穿过人群,走往街旁的河岸。河上有一座桥,桥那边灯火阑珊,皆是寻常人家的宅院。言昭含朝着那里去了。
孟透也逆着人群走,接连撞到了几位过路人,道过歉,一个箭步冲到桥上,又追着那人到了杨柳树下。他听到了声响,却倔强地不肯回头,走路一瘸一拐,走得匆匆。他知道自己有多狼狈。这种狼狈让他觉得难堪。
大冷天,寒冬的风如刀刃一般。孟透逆着风奔走,面上和心上都被割出细小的裂纹,钻心的疼。
孟透自背后将他紧紧地锢在怀中。言昭含被突如其来的禁锢扰乱了心神,一瞬间身子前倾。孟透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穿过他胸前搭在他左肩上,奔走后仍喘息着,胸膛起伏。
孟透低头吻了吻他的耳尖,将他抱得更紧,急切问道:“就你一个人来漓州了?怎么不先写信告诉我一声。脚怎么了,嗯?”
他将言昭含的双手拢进掌心里攥紧,发觉是冰冷的。他摩挲着这个人的手,低头呵了口热气,语气带着责备和掩饰不住的心疼道:“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单薄,不怕冻病了?”
孟透将自己的大氅脱下,给言昭含披上:“脸色怎么这样差?人都瘦成什么样了。”
大氅温热,迟来的温暖让他有了困倦与摇摇欲坠之感。他掩唇咳嗽,嗓音嘶哑,他只问了一句话:“你有别的想同我说吗?”
孟透一怔,移开了目光,牵着言昭含的手腕道:“外面冷,你先跟我回孟家。”
言昭含站着不动,执拗道:“你若想说些什么,我站在这儿,听你说完。你若想跟我诀别,就不必挽留。”他病得很重,唇色苍白,一句话未了,咳嗽声不断。他烟波里映着漓州的灯火。
孟透晓得他走了很远的路,或许远到他这一生都不会再走第二回。他不晓得当时言昭含千里迢迢来漓州,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听他说一句“来时安否,向来怀念”。
言昭含问:“那是赵家的小姐赵情焉?”
“是。”孟透看着他的眼睛,不安地握住他的双手,“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言昭含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脸色刷白,人如薄纸临风而立。他压抑着自己,连嗓音都在颤抖:“你心悦她?”
孟透将他揽入怀中,手臂紧紧扣住他的腰身,下颔抵在他的肩上,无措道:“不是。”
“你要娶她?”
孟透觉得自己一放手,怀里的这个人就会消失。他被冷风吹红了眼眶:“是。”
良久良久,他听见言昭含哽塞着问了一句:“那我……”言昭含紧揪着他的衣袖,问道:“那我怎么办。”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弯下腰,手还牵扯着孟透的衣袖。孟透跟着他跪坐下来,不断替他顺着后背,但于事无补。
他以手支地,咳得撕心裂肺,咳到气力用尽、泪眼模糊。他抬起眼,笑了,他说:“三哥,我回拂莲了。”
言昭含没听他说什么,挣开他的手,如同酩酊的夜归人,跌跌撞撞地顺着河流走,寻找停泊靠岸的船家。
夜泊的船家撑竹篙而来,漾开千层波纹。他们唱着悠久的调子,词中道:“蓬山远,路迢迢,我种菩提与山枣,一愿洗尽前尘苦,二愿长相守到老。忘不了,忘不了,当年不如结情早。到不了,到不了,夜夜与君眠春晓。”
恰逢隔岸杏花楼笙箫声起,歌声飘散在夜空里。夜深天欲雨,风骤起,漓州姻缘树上的红布带随风飘荡。雨滴落在河面上,圈起涟漪。船家披上蓑衣带好斗笠,撑船徐回。
言昭含走得决绝,当夜坐船离开了漓州。
孟透一路跟着,看着他渐行渐远。
对岸有人过桥而来,是来寻他的人。孟透将腰间一锦袋的银子交到他手中,指着那条船,对他道:“前头那条船上坐着的,是言家的小公子,你随着他离去,一路侍行。”
仆人忠实,立即吆喝船家靠岸,下到浦头去了。临行前孟透嘱咐道:“替他买几味治伤寒的药,再添置几件冬衣。烦请你照看好他,千万亲送他回沉皈。”


第82章 天澜4
孟透在深冬时收到言清衡的一封书信。信上说,言昭含已平安到达拂莲,寡言少语,听学练剑,一如往常。
言清衡说:“拂莲的冬寒不过漓州,他在拂莲安好,了无牵挂。”
孟透收到这封信后,终于放下了最后的挂念,将思念和情分一同斩断。
这年过年,孟家内堂热闹。大哥寻着机会拉着他出去。两个人坐在阶前,吹着冷风,手捧热酒。大哥跟他说起年少的趣事,说他小时候爱作怪,时常惹得他头疼。
大哥说:“你从小就是最不让人省心的一个,却也是家里最出色的一个。阿爹阿娘一直盼着你长大,盼着你成为孟家的支柱。可真的到了这一天,他们又觉得,你该成为天下人的支柱。”
话里也不乏家长里短。
大哥叹了口气,道:“阿透,情焉是个好姑娘,你好好待她,千万别辜负她。”
孟透点点头:“我知道。”
他接着道:“你说的那个人,我在六七年前,阿爹带我去拂莲沉皈的时候见过,那时他大概是十岁。”
孟透喝了口热酒,扬唇道:“好看吗?”有冷风迎面,他的面颊冰凉一片。屋檐上挂着的红灯笼的金黄流苏乱晃。
大哥也笑:“好看。尤其是那双眼,水盈盈的。人又小又瘦弱,不爱说话。阿爹说你断袖了,看中的还是言家的少爷。我一猜就是他。后来转念一想,要是人家长得不好看,你也绝对看不上。”
“你忘了你小时候养过一只白兔吗。它刚来我们家,不肯吃东西,只肯喝水。连嬷嬷都说养不活它了,你一意孤行,每天都陪着它,偷偷躲在角落里看它吃东西。后来那只兔子竟然真的活着了,而且只与你亲近。”
“阿透,你喜爱那些美好的和脆弱的。怜悯命途坎坷的人。但这不是你所谓的爱。你还年少,肩负不起这些苦痛,你也不晓得这意味着什么。”
“大哥是过来人。你年少经受再多的波澜壮阔,见过多少山河磅礴,你走尽千山万水,最终还是会回到这里。你以为的情深千种,都不过是年少轻狂时做的一场梦。你喝过的酒,遇过的人,都会在某一天被淡忘。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懂得,情深抵不过光岁长流。”
孟透打小听过许多人的许多教诲。他们说,他们是过来人。他们披着来路风霜,有着逐渐沧桑的颜容,和被光岁打磨的平滑的棱角,钟爱平稳与安长。
孟透起身,掸走衣上的灰尘:“大哥,你不懂我。”
他大哥不再说话,抬头看着他。
孟婍穿着小花袄,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一只手拿着啃了一半的油腻鸭腿,嚷嚷道:“大哥,三哥,阿爹阿娘催我来看你们,你们怎么还不回饭桌上啊,大家都等急了。”
仆人在院里打扫枯枝败叶。远处天空上绽开了烟花。夜里风萧瑟。
孟透将小孟婍抱起来,在怀里轻掂了一下,往回走。小孩身上有股花香味,孟透笑着问她:“阿婍今年有什么心愿?”
孟婍的小嘴也是油腻腻的,她手里捏着鸭骨头不肯放,低头咬了口肉,口齿不清道:“我希望,哥哥每年都很开心,不要那么难过。”
孟透停下了脚步,他看向孟婍,小姑娘啃着骨头无辜地看着他。他捏了一把她的脸肉,抱着她继续朝前走:“鬼灵精。”
“要是哥哥开心了,能多给我买几串冰糖葫芦就好了。”
“想得倒是挺美,小心你的牙。”
他带着孟婍回去。内堂灯火如昼,家中人与赵家人围桌而坐。他坐在赵情焉身旁的空位上。
那日赵策的长姐也在,就在他右手边的位子上。他多年不曾与赵筝相见,她出落得温婉大方,亭亭玉立。赵筝颇擅古乐,一曲《长相忆》醉倒无尽潦倒人,更擅刀剑术法,曾随其父征战野灵。她笑着唤他“阿透”。
孟透一见她就想起了言清衡。
他们俩低语了几句。
孟透说:“年前我在沉皈,还听言家二公子提过你。”
赵筝笑容微敛,有些羞涩地抿了口酒,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说了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只夸了你的才情。”
她笑:“阿透,你倒是变了不少。”
孟透对面是赵家主母。赵夫人同他母亲谈得兴起,谈孟透,谈赵情焉,谈到他们俩的婚事。
赵夫人说:“等焉儿病好了,我们就择一个良辰吉日……”她身旁坐的是赵策,他面色不冷不淡,自斟自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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