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含陪着她出了小院的门。待那姑娘走远后,他温润的笑意才慢慢冷却。他想,一辈子大概也就是如此吧。
婆婆后来问起:“你觉得周姑娘怎么样?”
言昭含说那姑娘挺好。她会过来帮他清扫院落,替他清洗衣物,有时还会带一些瓜果点心。她每趟来都是话很少,做的事情多。他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可他觉得挺好的周姑娘,被夏侯瑶小姑娘深深厌恶。
傍晚周姑娘来看他,他们在院子里闲聊。瑶瑶从大门进来,静默地看了两人一会儿。戏迷瑶瑶小姑娘进来时想象着自己是个被丈夫背叛的怨妇。
但显然她没有做戏子的天赋,作为一个“怨妇”,这时候该含着眼泪,痛心道:“夫君,你为何背叛我!”
她确实眼泪汪汪,也确实痛心。她气呼呼地跺着脚,指着周姑娘问道:“言哥哥,这个女人是谁!”
这就有点悍妇的味道了。
言昭含正坐在藤椅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走到他旁边,仰着头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质问:“言哥哥,你是不是不想等我长大了!你是不是想娶别人了!”
周姑娘掩唇笑:“这是谁家的女娃,长得这么俊。”
言昭含说:“邻家的小姑娘,还不太懂事。”
周姑娘拿出绢帕要给她擦擦眼泪,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那双大眼睛里满是稚气的恨意。她喊道:“我讨厌你!你不要走过来!我讨厌死你了!”
“周姑娘……”言昭含感到有些为难,把瑶瑶抱起来,让她坐在他腿上。
小姑娘抹着眼泪,乖巧不做声了,瘦小的手臂环着他的脖颈。她挑衅似的看着周姑娘。
周芳了然地点点头,道:“今天我先回去,你哄哄这个小姑娘。”
“要你管,你走开!”
周姑娘望了她一眼,温柔地笑了笑,对言昭含轻声道了句“回头见”,拿上来时带的篮子,从门口出去了。
言昭含把她抱怀里,手指抚弄她柔软的头发:“乖,别闹。那是我以后的妻子。”
瑶瑶听了后撇撇嘴,又从温顺的小猫变回小老虎了:“她长得不好看,又胖又矮。”
“我不介意。”
瑶瑶鼻子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哭得不能自已:“我不管,我喜欢言哥哥,我要嫁给你。你明明答应我的!”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言昭含不知道怎么跟个小孩子讲道理,于是沉默了。
“言哥哥不要我……”瑶瑶又嚎啕起来,两只手抹着眼泪,“我不管,你说过要娶我的,你只能娶我!”
他听她哭了很久。
瑶瑶哭得累了,呼吸不顺,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他顺了顺小孩的背,问道:“你怎么这么执着。”
瑶瑶抽抽搭搭地说:“你不懂,你没有喜欢过人。”
他哭笑不得:“你还这么小,懂什么叫喜欢?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喜欢过人。”
她抽噎着问道:“那……她是什么样的?”
“散漫不羁,有时候会胡来,”言昭含认真地回想,“但是很温柔……也很执着。”
瑶瑶哽咽着说:“我……我也能做得跟她一样好。”
小孩把他的衣襟哭湿了。他的手指温柔地擦过她的羊角小辫:“我今年都二十五岁了,等你长大,哥哥都老了。”
小孩睁着泪汪汪的眼,扑进他的怀里:“老了我也喜欢,你不可以喜欢别人。不然我会很难过很伤心的。”
他依旧没有回应。瑶瑶等着等着,没能等到,迷迷糊糊地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心里还有些期许,可等得太久了,他有时候也会忘记自己究竟在等着什么。
……
言昭含早上跟婆婆提起了上坟的事。他说他想去看看他的阿娘。
婆婆正忙活着,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和气道:“诶,你去吧。茶摊里不忙的。你路上小心些……要不,我让我家老头子陪着你一起去?”
“不用麻烦,那里不太远,我找过路人领我走一段就成……”他有些窘迫,“婆婆,我能提前跟您支些钱吗?”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穷困潦倒至此,连为母亲上坟,买些纸钱和水果的铜子都拿不出。
婆婆点点头,叹了口气:“你的那点儿铜子,是不是又被东街那个恶霸抢了?”
“嗯。”
“实在不行你就报官。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这样三天两头地过来,你往后要怎么过日子啊。”婆婆痛惜道,“你看看你,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嗯。我会想想法子。”
其实官府又怎么会管。世道混乱如斯,官府也是仗势欺人,横行乡里,视百姓为草子敝屣,哪会在意他们这些人的死活。
婆婆煮着茶,看着水雾升起,愣了会儿神,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问道:“你的娘亲葬在这里?”
“是。就在杏花江岸边。”
她疑惑道:“你和你娘亲以前住在这儿?我在云栖镇过了几十年,好像从没听到过她。”
“我们十多年前住在这,后来离开了。阿娘留恋这里,从前就说想要葬在云栖镇上。”
婆婆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她在摊子里踱了几回步,又忙活了一阵子,走出茶摊时她想起来件事,脑子里登时嗡嗡作响。
十多年前言家派人来了这个小镇,接走了一对母子。当时镇上的人一片哗然,人家离开时他们还围在码头上看。被接走的那个孩子,好像是言书涵的小儿子,据说后来成为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婆婆想到这,不敢想下去了。她让自己像个陀螺一样转起来,尽量遗忘这件事。
第6章 生不逢06
下午言昭含是提早离去的,孤自一人去了杏花江岸边。
恰好接近傍晚时茶摊里来了个白衣青年,身披枝叶纹外衫,高挑俊俏,生了一双桃花眼。这个贵族人家的子弟,操着一口外来音。气质彬彬,谈吐温雅。
他将配剑放在桌上,点了一壶茶。他问道:“婆婆,这里可否有姓一户言姓的人家。”
婆婆对他挺有好感,替他倒了大碗茶,亲切道:“以前好像有,现在没了。”
“您可曾见过一位双目失明的公子,大概这么高,”他比量了一下,“人挺清瘦,长得很俊秀,右眼底下有一点泪痣,您要是见过肯定会有印象。”
“没见过。”婆婆听完他的描述,转身不让青年看到她慌张的神情,回到灶台旁装作忙碌,“你……你找他做什么?”
青年神色有些黯然,失落道:“一点私事而已。”
“你找了他很久吗?”
“嗯。找了有一年多了。”青年把玩着桌上的杯子,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这个镇子也找遍了。”
婆婆小心翼翼地问道:“既然找不到,你有没有想过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呢?”
“我已有此意。”他将杯中的凉茶喝尽,道,“明日清早就走。”
……
白鹭飞过江岸,与晚霞融为一体。水天一色,红日在江水中破碎又聚拢。岸边搁浅着一只破旧的小船,已被废弃多年。
言昭含跪坐下来,丰泽的长草已经高过他的头顶。他在坟前摆了几个水果,点了几支香。他怕造成野火燎原,做这些事做得小心翼翼。
他那生前贫困潦倒的阿娘,死后也得挨穷。她的儿子瞎了眼睛,孑然一身,没办法时常为她烧纸钱。
他的手指划过青碑上刻写的他母亲的名字。那碑上也只有他娘亲的名字,并不是“言书涵之妻”。
“阿娘,我回来了。”
“趙临的冬天实在太寒冷了,我受不住,就逃回拂莲了……我的眼睛坏了。”他低低地笑了,“趙临城阴灵暴动,我还了一身的修为,没有任何亏欠了。”
“想来您也知道,言家被灭,言书涵、言昀和言妙都去您那儿了。那些人来得汹涌肆意,糟践的是我言家 。我知道一切,如今还没能想到法子。甚至连雪恨的机会也没有。”
“拂莲不需要言家。他们不需要言家。我还记得,只是那种痛和恨,此消彼长。”
“我如今成了一介废人,后半生怕是得待在这个小镇里了。”
“祝婆婆替我找了个妻子,她叫周芳,很温柔很贤惠,像您一样。下一回我带她来见您。”
“我一直是一个人过,有人陪着我,总归是好的……”
他对着青碑絮絮地说了很久。他已多年不向人倾诉些什么,有些压抑太久的东西,堵得人心口发疼。尽管他的母亲已回归草木,他还是相信着,她就在他的身边。
言昭含最后说:“阿娘,我还是想他,发疯地想,可是以后不能了。”
他站起来,抖落衣衫上的草屑。
远处渔歌唱晚,鸟群沿着苍穹划出长线。他在草丛中慢慢行走,直到落日余晖燃尽,惊动了一团团萤火。飞虫还未燃尽光亮。
……
他孤身回家时遇见了生人。
那人身上有浓重的酒气,把他拖到暗处。青巷子里还有一股潮湿的味道。他的背抵着粗砺的墙,有些疼痛。
挣扎之中,他摔倒在地。那人捂着他的嘴,低声哀求:“你答应我一次,就一次。”却没等他的回答,粗糙的手掌擦过他的腰身,粗暴地扯开他的衣衫。
他记得这个声音。原先这个客人时常对他动手动脚。
他从小就感受到,凨族人与旁人不同,永远倍受歧视,受到凌辱也只能忍气吞声。阿娘生前出门一直带着面纱和斗笠。但如果人需要隐藏皮相,那这副皮相生来有何用?凨族人生了这副皮相,只是为了让人支配和享有吗?他实在不能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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