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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渐于陆 (不见子都)



“这么说我猜对了,”祁从云道。

祁越又在出神。

“你是不是有毛病我管不着,但你这样实在不孝,”祁从云忽严肃地道,“你让我将来如何与祁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还列祖列宗呢,祁越被吵得十分烦躁,他果真大不孝地想,祁从云竟然还记得他是有祖先的人,他以前连自己爷爷的祖坟在哪都不知道,这会儿突然要幡然悔悟了。

“你原来也会治毛病吗?”祁越撑着额头道。

“看见没,”祁从云指着屋子墙角立着的一根檀木棍子,“不孝不敬者,须以家法……”

祁越一动不动:“那你快去拿吧,打完了好给我个清净。”

祁从云有一会儿没吭声,但又真的去提过来那根小孩手臂粗的檀木棍。祁越见他要来真的,盯着那根棍子看了几眼,挪下椅子从善如流地跪了。

祁从云像被噎了下,没动静了。祁越等得不耐烦,正要回头。

“越儿!”董胧雨的声音适时响起,接着她快步走近,一把夺过祁从云手里的那根棍子扔出了屋门,哐当地响了几声。

“我没打他,”祁从云忙不迭地道,神情大松闪过一边。董胧雨没听进去一般,沉默着看祁越,重重地叹了口气,“起来,跟我过来。”

“对不起,娘,”祁越低声道。

“我没怪你,这怎么能说你做错了呢,”董胧雨蹙着眉拉起来祁越,话语不知在腹中怎样翻转,最终道,“……娘也很喜欢小寒,他对你……”

祁越一瞬间五味陈杂,辣椒黄连呛了他一心窝,却背身道:“别问了。”

董胧雨见祁越这反应,只当是祁越一贯那样,不想吐露心事,她拍了拍祁越的手:“真心难得,本无男女之分。娘不做从中作梗,也不当愚昧恶人,你们好了就好,有空就跟小寒回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祁越把舌尖咬得尝到了血腥味,他慢慢地笑道:“好。”

“哎,你们那破门派,最后一条根脉在咱们家屋子底下呢,坏不了,别整天一副蔫狗尾巴草的怂样儿,”祁从云哼哼唧唧地道,祁越停了一步,出了屋门。

“这小子真的惯坏了,你瞧他刚才……”祁从云见祁越走了,去院子里把那根棍子拎了回来,“你不是攒了一肚子话要跟他说么,就这样便宜了他?”

“他想好了的事,岂是我说说就能变的。外头的人世俗,难道我作为越儿的娘,也要跟外人站在一处叫他心寒吗?”董胧雨瞥了瞥那根檀木棍子,“我要是不来,你还真打他?”

“哪能呢,”祁从云哈哈大笑,“赶明儿就把它当烧火棍,我吓唬吓唬他而已。我就说嘛,以后总之是他没儿子,不是我没儿子,我乐得瞧笑话。”

祁越抱着小猫,坐在瀑布的青石边,水珠溅在青石上,在阳光下闪着彩色的细碎光芒,又把祁越的一边衣裳打湿。他把脸埋在小猫绒绒的皮毛上,小猫只眯着眼睡觉。

“你怎么老跑回来?”祁越对着小猫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他以前很喜欢你的,会把你抱在怀里哄。”

小猫睡得很舒服,从嗓子里发出“咕噜”的声音以示回应。

祁越没法接近顾寒,很多时候他只能远远地看着。顾寒不会主动找他,祁越也想不到什么有用的理由,之前他喝醉的那一夜之后,顾寒更是不再见他。他只能让小猫去陪顾寒,但猫总是以牙还牙,不愿意讨好对它冷淡的人,即使那个人以前把它捧在手心里。

祁从云除了告诉祁越万山峰根脉还在,还说他们想找的那块东西,极有可能在月庭。祁越犹豫了一个月。他想去,又怕自己不在的时候,顾寒再有什么事。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这点大惊小怪的担忧像进水的棉花,从心头沉到了四肢百骸,让他前所未有地优柔寡断到了可笑的地步。

月庭那么远,那个会下大风雪的地方,祁越一点也不想去第二次。

“阿越,”唐昭踩着落叶过来,“怎么在这里?”

祁越抱着小猫站起来。

“九琴的一个弟子来找你,说是……”唐昭见祁越起来,便往回走。

“不见,”祁越低头摸着猫脑袋。

唐昭惊讶,又转身道,“师兄也在,那人说是要紧事,你去看看罢。”

九琴的那弟子自报名字叫做谢尘,天青装束,眉目端正得过头,有几分冷冽。

“云思说有东西给祁公子,想邀祁公子一见,也好为以前的事道个歉,”谢尘似在端详祁越,话说得极慢,甚至停顿后才接着说下去。

“不用了,”祁越道,“也不用道歉。”

谢尘却一点都不意外,他等祁越说完,又道,“月庭玄武。”

祁越蓦然转头。

“见不见随祁公子,云思还想邀祁公子在九琴做客几日,祁公子想好了便来,”谢尘传话传得不肯多说一字,他见祁越怔然的表情,便转身告辞。

祁越看着谢尘离去,把嘴唇咬出深深的白印。月庭玄武,还能是什么?他不想再见慕云思,那块石头却不能由着他耍性子。谢尘说的平常之极,只是见一见而已。说的容易,见了之后呢,他有求于人,事事都不能再随着自己。

祁越心乱如麻,忽听顾寒道:“他说的,是玄武石吗?”

祁越慢慢转身。他自尊心太强,容不得被胁迫受制于人。可这时顾寒眼里,自己当然不能跟那块石头比。

“你不想去?”顾寒皱眉道。

祁越闭了闭眼,咬牙咬得脸颊麻木。顾寒久久没跟他说过话,短短这几个字,还是近来第一次跟他说话。

“我……”祁越哑着嗓子,清楚地看见顾寒移开了眼睛。

祁越突然平静下来:“我可以帮你,不用那块石头。毁掉那把剑而已,我就可以。”

“你想祭剑?”顾寒声线毫无起伏,“以你的修为,是白白浪费性命。”

祁越呆滞了一瞬,慢慢笑了,他恍惚地点头:“……是啊,我忘了。”

“你不必如此,我只是问一问,你想去便去,不想去我也不会强人所难,门派是门派,但你自己的事是你自己的事,”顾寒说得随他一贯的性格,只是听者有心,不寒而栗。他不强迫,是实打实的毫不在意。

顾寒跟祁越擦身而过,祁越眼神空洞,笑着点头:“你说的是,是我自己的事。”


亭台水榭,明月纱帘,水面上星辉点点,不时有锦鲤跃起。

慕云思靠在栏边,往水里扔了一把鱼食,锦鲤便纷涌上水面。慕云思回头笑道:“你看这些鲤鱼,虽然在休息,但扔下去食物,也能将它们诱上来。”

谢尘本在抚琴,闻声停下,看着慕云思的侧影许久,起身走到栏边看着水面:“是么,但总有抛下诱饵也不肯上钩的。”

慕云思仿佛没听懂这话,仍微笑着往水里扔鱼食,惹得好几尾锦鲤此起彼伏地跃起,溅出“咚”的响声。

谢尘稍稍有些不满,又道:“云思,我在跟你说话呢,若是你去,说不定他就来了呢。”

“去哪,”慕云思仍在专心喂鱼。

“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跟他道歉吗?”谢尘拉了慕云思一把,“他可一点都不领情呢。”

慕云思终于转过头来,笑道:“他跟你一样,脾气很大,总有不小心惹到的时候,而且还很难哄。正常惹了朋友,总该道一声歉。”

“是么,”谢尘自己嘟囔了几句,不吭声了。忽又抬头道:“我跟他很像吗?”

慕云思将手里的鱼食尽数撒了出去,他拍了拍手,把身体转过来,道:“怎么这么问。”

谢尘不说话,慕云思却很有耐心地看着他,眼神温和带着不易察觉的恍惚。

“你那位朋友好像过得并不是很好,”谢尘抬头对上慕云思的目光,他直视的目光看起来澄澈又认真,“至少脸色很不好。”

慕云思神情微动,又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察言观色?”

谢尘哼了一声:“才没有。”

“又胡思乱想什么,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慕云思道,“再说,怎么老是云思云思的叫,该喊我一声师父。”

“要是大家聚在一起,我喊一声师父,他们怎么知道我喊的是谁呢,”谢尘又回身坐在桌子旁。

桌子上的琴发出铮然的声音。

祁越醒神,恍觉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了那张琴,窗外暮色四合,祁越习惯性地朝对面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一片,他又木木地收回视线。

才不过一会儿,屋子里就伸手不见五指。祁越理所当然地把顾寒的失明归结到自己身上,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想什么都看不见,原来是这种感觉。

上次喝得太多,酒坛子空空如也,祁越倒了很久一滴都倒不出来,才明白为什么山下那些人那么喜欢这醉人之物。他清醒着干巴巴地坐了一天,也不是毫无结果。事不由人,怎么不甘不愿,也都得接受。

比如待他如陌路的顾寒,比如那块太过要紧又太过可恨的玄武石。

祁越想好后很少会再踌躇,他摸索到越昼剑,开门便泄进来微弱的天光,让他微微眯了眼睛。

“你去哪?”唐昭见祁越一整天都关着门,又不见点灯,哪知人竟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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