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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渐于陆 (不见子都)



孟和亭面露赞赏,却又抬手要挪身而至。

“父亲!”

一个紫衣女子从树林中疾步过来,“住手。”

孟和亭一见女儿,便没了气势,二话不说先收了手中的法杖,才道:“诗禅,这是你朋友?”

孟诗禅在自家谷中见到了方才救她的顾寒,实在缘分不浅,但顾寒那满身的伤一看便是自家爹干的好事。怎么说都欠着恩情在先,孟诗禅匆匆过去,不用多看也知道顾寒受伤不轻。

“父亲,你们可是有什么误会?”孟诗禅扭头道。

“啊……这个……他说对朱雀石……”孟和亭支支吾吾。

孟诗禅紧皱着眉毛,三言两语把前事说了,又追问道:“朱雀石如何?”

顾寒既没说要偷,也没说要抢。孟和亭也说不出别的,便走过去,对顾寒诚恳道:“顾小掌门,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先动手。”

顾寒没料到这谷主态度转变这么快,他欲开口,先呛咳了一口血出来。顾寒站得笔直,但再多的力气也没有了。

孟诗禅哪里不知道自己爹的德行,此时道歉,便知绝不是顾寒有恶意,又道:“便是顾公子需要那朱雀石,父亲给了又何妨。那东西有什么用?唯一的用途是炼剑罢了,但父亲您又不修剑,谷中也无人用,徒放着许多年占地方。”

“诗禅说的是,”孟和亭忙不迭地点头,“我这就吩咐人给你取来。”

“……多谢。”顾寒咬了咬牙,低声道,“日后必定相报。”

“不用了。你不是救了我女儿吗?应该的应该的,”孟和亭连连摆手。

孟诗禅吩咐了一旁的童子去拿伤药,又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碧色琉璃瓶,倾倒出一粒赤豆大小的药丸到掌心,送到顾寒面前:“这是我炼的元清丹,有疗伤复体的效用。你放心,我自小修习医术,这一丸药虽不能立时叫伤口愈合,但也能缓和筋脉。”

顾寒心中惊讶,他自以为已经表现得极好,但孟诗禅直接看出来了。他道一声谢,接过那药丸,咽下后便觉一股清暖的气息从腹中散去四肢百骸,恢复了一点力气。

“我代我爹给顾公子道歉,伤你到这种地步,是我爹不对。顾公子若不急着回去的话,可在谷中留几日,我帮顾公子医好伤,也算应该。”孟诗禅实际也摸不准顾寒的伤到底多重,但救命之恩还没报,自己爹先把人打伤,她心中愧疚不已。

“不妨事,我确实有事在身,不便逗留。我一时心急,擅闯贵谷,这才叫谷主误会,”顾寒道。他仍紧绷着神经没松懈,要回去万山峰还有一段路要走,虽然这时候拿到了朱雀石,但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御不了剑了。

孟诗禅察言观色,早知顾寒强留不得,接过装了朱雀石的盒子给顾寒,又道:“那我送一送你。你伤势未好,若是叫你一个人这么回去,也不知多远,我于心难安。”

“不必……”顾寒看见那一块石头,通体殷红如血,透明地如一汪水。

“这就不用拒绝了,叫诗禅去送送你。我这女儿最怕别人的恩情,非要还了不可。”孟和亭打断顾寒。

孟诗禅执意要去送,顾寒也无法,只能与她一起出了长青谷。

祁越要来找顾寒,又不知道长青谷在哪,他就要这么去,慕云思拦住他,说是知道那长青谷,可与他一起去。

“顾寒没告诉你,想必有自己的考虑,”离开豫章,慕云思又宽慰祁越,“你不用过于担心。”

“没有担心。”祁越道。

慕云思便笑:“那你这般急切做什么?”

祁越不吭声。长青谷不是魔修的老家,也没听说是吃人的地方,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赶路心中越是焦急。说是为了顾寒的安危着急,也不像。

长青谷谷口,孟和亭出来送顾寒与孟诗禅,在谷口站了一会儿,还没回去。他一见到与顾寒衣饰一样的祁越,便有了几分底,先带了笑容。

“敢问这里可是长青谷吗?”祁越上前问道。

“正是,”一旁的小童接话,“这就是我们谷主。”

“谷主……可见过跟我一样装扮的,他是我师兄。”祁越道。

“啊,顾小掌门是你师兄,他回去了,小女不久前刚去送他。”孟和亭笑眯眯道。

祁越一路的焦急荡然无存,看这谷主的样子,顾寒多半平安得很。其实哪里会不平安,这谷主确实不是魔修,能出什么事。

“多谢,那便告辞了。”祁越毫不犹豫地要走。

“你瞧,不会出事的罢。你可以放一放心了。”慕云思道。

两人回去没那么急,祁越这时便懒散起来,从谷口转回来,没有御剑,徒步与慕云思走着。

“怎不见你其他师兄着急,独你这般急?”慕云思又道。

两人在山道上行走,两边的树木不知是什么品种,不是银杏,叶子竟也金黄,祁越仰头看着,慢吞吞道:“不想跟你们九琴的人呆一起。”

慕云思笑着摇头:“你当着我的面说,也不考虑我如何想。”

走到平地,林中横过一条河,祁越悠悠地晃了过去。他蹲下随手拨弄着河水,纯粹是在玩。慕云思在一旁看着,在旁边一方青石上坐下来,把引凰放在了膝上。

顾寒与孟诗禅实际还没走远,顾寒有伤在身,走的极慢。身上匆忙包扎的伤口不住地渗血,孟诗禅看不下去,便停下来,要去河边帮他清洗伤口,顺道再上些药。

可离那河边还有一段距离,顾寒便不走了。孟诗禅疑惑,顺着望过去,望见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白衣裳,与顾寒的衣着十分相似。

“怎么这时还心事重重,还担心你师兄?”慕云思轻慢地拨动着琴弦,听在祁越耳中若有若无。顾寒与孟诗禅那边,一点琴声却都听不见,只能听见对话声。

“没有。担心师兄做什么。”祁越冲着慕云思泼了一道水花。“你别弹这曲子。”

“心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怕这一首曲子么?”慕云思揶揄道。

“胡说八道。”祁越起身,要按住慕云思的琴弦。

但慕云思移了移身形,一手握住了祁越的手腕,使力一拽,祁越一下子扑在了他身上。两人凑得极近,到呼吸可闻的地步。祁越又有些迷糊,他不甚清醒地想,该早点制止慕云思弹那忘忧曲的。

一棵大树做了遮挡。顾寒衣袂被风吹起来又落下,他嘴唇失了血色,面色苍白如纸。内息在肺腑间翻涌,连心肺都绞得剧烈疼痛,刚刚缓和下去的筋脉也叫嚣起来。可顾寒漠然地看着河边,连呼吸都没有紊乱。

孟诗禅不认识河边人,看一眼便转头。她刚要对顾寒说话,顾寒便侧身靠在了旁边的树干上,闭着眼睛勉强地做个噤声的手势。

孟诗禅惊异,又把话咽下去。

顾寒没说什么,他靠着那棵树,微微仰着头。他是真的没有力气了,身上冷汗一阵接一阵,浸到伤口里钻心的疼。休息一会儿就好,顾寒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翻来覆去地想。再怎么难受,多熬一会儿,总是会过去的。小时候他也无数次这样安慰自己,不管多怕黑,天总会亮的。

血从顾寒捂着肩膀伤口的手掌下蔓延下来,孟诗禅不管顾寒顾忌什么,当下拿出伤药来,先喂了他一粒,又拿出一粒,碾碎敷在伤口上。她去河边取水,祁越与慕云思不知何时已不在那里了。

“人走了。”孟诗禅拿手帕擦去顾寒脸上的冷汗,没忍住道,“他与你穿着一样的衣服,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穿着一样的衣服,一个门派的,就是一起的么。谁都没有这样规定过。

祁越与慕云思往回走的速度快了许多。方才祁越跌在慕云思身上,迷糊了许久,脸被抬起来也没反应过来。手中握着的剑却不安分,恰撞在引凰上,清脆地一声响惊醒了祁越。他急忙退开,越昼剑还在试图挣脱,祁越只攥紧了,没叫它脱手。

“今日这么不听话,小心把你扔掉,”祁越心中毫无头绪地乱,只能对着越昼剑威胁道。

顾寒整整一日后才回到万山峰,还是中途不顾孟诗禅的阻拦御剑行了一段。孟诗禅受医术浸淫,见顾寒如此不要命的做法,险些跟他翻了脸。

“我失误没带别的药材,顾公子有什么急事,也值得这样犯险?”孟诗禅此后说什么都不让顾寒再御剑,“若是连你这点伤都没治好,我修习的医术岂不是白修。”

“不要紧,都是皮外伤而已。”孟诗禅夺了剑,顾寒也不好跟她较真去抢。

孟诗禅冷笑:“我见过嘴硬的伤患多了去了,顾公子只是皮外伤?方才内息逆流也不怕走火入魔么?”

顾寒没再说话。

孟诗禅欲言又止,极想问一声,难道门派里只剩你一个人么,你这么拼命,你的同门都在做什么?可她与顾寒相识不过两日,还远不到能说这话的时候。

迈过万山峰的大门,顾寒轻松了许多。一松神,先前硬撑的那口气便没了。整个身体像碎了一样疼,筋脉都时不时地针扎似的。

“多谢孟姑娘了,”顾寒低声道,他深深地吸气凝住神思,把脑中眩晕赶走。

“你还与我道谢,”孟诗禅扶住他,“既然回了就好,我给你治好伤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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