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游戏里的黑泥怪,娲族人口中的黯,那个人嘴里正吞没人心毁天灭地的莫大威胁。
那些映在眼睛里的数据光连成一片,终于烧成了一把火,浦亦扬一下从桌子底下蹿了出来,在任何深思熟虑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朝另一个人挥出了一拳头。
浦亦扬是个老蹲在家里打游戏的宅男,可身体素质并不差,再加上还有十年打游戏练出来的眼力和判断力,真揍起人来也不是什么花拳绣腿。那一拳狠狠击中了那人的脸颊,被揍的人猝不及防,后退了几步,脊柱撞上了桌面,脸偏到一边,显然疼得不轻。
那一撞之下,与量子计算机的通信也受了些许影响,那些静默的人影摇晃了几下,不过并未消失,依旧围在四周,睁着一双双半开半阖的眼,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他们。
浦亦扬仍气得浑身发抖,捏着拳头,看着那人说:“你真是疯了。”
他来这里的时候就没抱着什么好希望,他用一整夜的时间想清楚了某些事,现在到这里来也就是求证而已。然而比起证明,他更宁愿他能证伪。
几步之外,卢宇星慢悠悠地站直了身体。年近五十的教授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就像一根被风压弯了腰杆的芦苇,就算凭着执拗站了回来,也随时会因为下一阵风而倒下。
“我知道是你。”男人用拇指蹭去了嘴角的一点血迹,语气淡得像刚才那一拳并未发生,浦亦扬只是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进来问了个问题,“毕竟丁教授怕是对我的研究没什么兴趣。”
浦亦扬的眉皱得更紧。
知道是他闯进了实验室,这人还就这样走了进来,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打开了这些本来该藏得极深的秘密数据。
是觉得反正瞒不下去,所以也不再遮掩了么?
“为什么?”淤积了一天一夜的怒火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呼号着想要冲出体外,“十年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当年他在做这些事?你不是说过,你想阻止他,你后悔没能阻止他的吗?卢宇星,你他妈一直在骗我,你跟我说别和FREE走太近,你跟我说你不想看我走上他的老路,结果你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你在为虎作伥,你在替他接着做这些混账事!”
“扬扬!”这么多年,卢宇星头一回冲浦亦扬提高了音量,他苍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微微颤抖的直线,“我不许你这么说你父亲。”
浦亦扬冷笑:“我怎么说他?说他自私自利,不顾家人死活,也不顾天下人的死活?说他走火入魔,死有余辜?”
卢宇星的肩膀战栗了下,他面色煞白,胸口明显起伏。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看着浦亦扬,像是竭力压抑着怒意,“你父亲是我认识的最了不起的人。他是个天才,一个很难为人理解的天才。十五年前,他第一次跟我提出他的构想的时候……我甚至都没能彻底理解。”
他转过身去,伸出手掌,拨弄了下那团扭曲着的黑影。
“你父亲告诉我,他改进了映射算法,找到了真正的AVATAR。当时我感到了一丝恐惧。人类的意识怎么可以完全与躯体分开,假如没了肉身,人还是人么?人会不会变成什么怪物?我退缩了,拒绝了你父亲的邀请,我看着他一天一天沉迷于那被人视作异端邪说的领域,在那个时候,我并不相信他真的能做出些什么东西。”他看了眼浦亦扬,“但是我错了。”
浦亦扬嘴里干得发涩:“他还是创造出了怪物。”
“不是怪物,他创造出了人类新的可能性。”卢宇星堪称温柔地注视着手里的那坨丑八怪,“很多人都误解了师弟,他早就同我说过,他并不想让单个人类获得永生。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就像一朵水花,即便能够永存,又能掀起多大波澜?他想要的是人类的永生。”
在他掌中,黑影缓缓蠕动着,就像一枚活着的胚胎。
浦亦扬心里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是人类的AVATAR。”卢宇星的指尖轻轻抚动着黑影的轮廓,“不是一个人,一个个体……它是群体,群体的意识。这正是你父亲想做的事,一张人类的精神网。在这张网上,个体意识只是一个个节点,一个个相对独立的信息接收器,就像你大脑里的神经元一样。所有的信息接收器组织在一起,彼此紧密连结,共同协作——你能想象么,扬扬,我们将能‘看’见一个多么广阔的世界?”
和游戏里那个男人的说法几无区别。
黑泥怪黯在设定里就是一种集体意识型的生物,所以才会有那随时分解又随时融合的蜂群,它通过吞噬个体意识而不断壮大,这些也都与他们试图制造的群体A-VATAR理论一一吻合了。
浦亦扬指向其余被当养分一样吸收着的金色影像,问:“那这些人呢?这些节点,这些本来独立的意识呢?”
卢宇星似乎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他们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扬扬,这些‘意识’,只是一个采集了部分真实数据后、复制模拟而来的数据集啊。”
模拟?
这与他亲眼见到的草一丛与钱依依的情况并不相符。
浦亦扬瞪着卢宇星,有些拿不准男人是否在对他撒谎,又或者,是有人没有对卢宇星说实话。
“我同你说过,我很后悔,”卢宇星轻声说着,嘴角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我并不是后悔没能阻止你父亲选择了这个研究方向。我后悔的是,我没能更早陪他走上这条路。政平是个会为了理想赴汤蹈火、将一切抛诸脑后的人……”
浦亦扬表情莫测地说:“他连发妻和亲儿子都能弃之不顾。”
卢宇星向他伸出手,似乎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摸一摸他的头顶以示安抚。
浦亦扬后退了一小步。
“他太投入了。当一个人脑子里装了太多常人难以企及的东西,装下了宇宙,装下了永恒,他们很容易会迷失,忘记自己此时此地所拥有的小小感受。”卢宇星低声说,“我多么……多么希望,当时我能陪着政平,我能拉住他,让他……再多看身边人一眼。”
他的眼睛里升起了轻薄缥缈的雾气,他看着浦亦扬,想看的却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多有意思,这么多年来,他们经常彼此瞪视,当看着对方的时候,眼里竟然都是同一个人,一个早就不在了的人的影子。
卢宇星惆怅地说:“这么多年来,我常常会想,如果我能和他一块走这条路的话,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了?会不会他就不会轻易地相信了另一个人,走上后来那样的结局?”
浦亦扬的嘴唇动了动。
在有那么一刻,他很想问卢宇星,那个人是谁。是谁让男人连家都不要了,甚至白白送上一条性命。然而他没有真的问出口,因为他知道,他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你告诉我,”他只问了卢宇星另一个问题,“我爸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
越来越大的风砰地一声吹开了实验室的窗户,外头恰好落下了一道罕见的冬雷。
在电光闪过的一瞬间,浦亦扬清晰捕捉到了卢宇星面上那一掠而过的惊愕。
第七十八章
这一场秋末冬初的雨下得比许多夏夜的雷雨还要大还要急,向泓坐在车里,看着雨水在窗上肆意拍打,还是伸出手去,将车窗降了下来。
透过扑面而来的冷雨,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那栋楼的门,另有一分余光,留在手机屏幕上。
浦亦扬仍然没肯接他电话。
丁苗苗让他来这里等人,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足足两个小时。他也不是没想过直接闯进去,可又怕自己走错路,恰好和那人错过。
于是小向总就只好蹲在这门口,经历了他人生中最漫长、也最心焦的一场等待。
“敢屏蔽我,”他看了眼又一次显示呼叫无人接听的手机屏,愤怒地碾磨了下他最近备受考验的牙槽骨,“等我找到你,你看我不把你给……”
正说着狠话的小向总一把扯开车门,跟两条腿上绑了发动机似的,以火箭发射的速度嗖一下蹿进了雨里。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一看见那张念了一个晚上的脸,他的心就放了下来,本来准备好的训人话冲出嘴边,竟然像是沾了几分委屈,“你知不知道我在找……等下,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站在那里的人是浦亦扬,可人看着都不是那么对劲,既不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也没有接腔回嘴的意思。他就那样跟截木头似的戳在那儿,低着脑袋驼着背,连看向泓一眼都不曾,整个人就像个信号不大好的游戏角色,虚虚地浮在夜色里。
向泓吓得赶紧抬手握住了那人的肩膀。还好,能握住,这人还是实实在在的,没有突然变成什么数据点,也不会被风一吹就散。
浦亦扬转了下脑袋,跟生锈缺油的齿轮似的动作极其缓慢,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对着向泓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度难看的笑:“是你啊。你知道吗,我爸他真的是个混蛋。”
这话的语气就跟随便分享了下今天吃了啥一样随便,可听得向泓心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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