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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 (北有渔樵)


  “你们在外等着吧。”苏忏拢了拢袖子,也没计较李如海情急之下的冒犯,“终归不是什么大事,倘若真急了,我清源观就在皇城之外,随时可以大军压境,不用废此番周折。”
  他倒是颇为想的开。
  “再说,我得罪阿恒的地方多了,她也计较不过来。”
  “……”这是豁达还是臭不要脸?
  书房的灯又是彻夜未熄,苏恒倒也习惯了,有人门也不敲直接进来的时候,她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谢长临沾了金粉的墨迹在浅浅烛光下泛着荧光,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散落一地,那可怜兮兮的小乌鸦也不知让她薅掉了多少毛,整个书房像是鸟窝,怕是找地方哭去了。
  “谁又惹你生气了?”苏忏回身将门掩上。
  天边刚泛出鱼肚白,阳光还没透过层层的宫墙照进来,房间中靠着行将就木的蜡烛撑起了一丝的光亮。
  苏忏先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妖魔真是有钱啊……”又想,“谁把这信送进宫里来的,这下两个阎王爷全得罪光了!”
  “谢长临这是什么意思?!”忍了大半宿的苏恒劈头盖脸就是一阵咆哮,“什么思君不忘,什么慕君已久……他才见你几次,这种话不嫌恶心?!”
  苏忏撩着袍子半蹲在地上,将这些纸屑和鸟毛一一捡起来,“妖魔天生就会甜言蜜语,我都不计较,你又是何必?”
  “呸”苏恒恨不得将纸怼到他脸上,“你计较过什么?”
  “俸禄啊。”苏忏一本正经,盘算着墨汁里有几两金粉可以搜刮出来,以他的性子,雁过拔毛,就算是只铁铸的雁也能磨二两锈下来。
  “我亏待你还是少你吃喝了?”苏恒这一肚子的气撞到苏忏的绵里藏针,顷刻间泄洪似的半点不剩,只留下一点的后遗症——头疼,“就算是嘴上说的扣俸禄,年底还是借口赠礼全还给你了,徐太傅也就是图一时痛快,这些年非但没少你的,恐怕还有的多吧?”
  苏恒又叹了口气,“大楚虽是一国,比不上妖魔一境权势强盛,但大楚之外民不聊生,诸国对立相互窥伺,唯我大楚鼎足而立……所以这一方平安沃土下,总还有点抗争的实力。你是我的皇兄,若连你我都无力袒护,谈何天下苍生?”
  “……”这话听起来颇为耳熟,当年父亲维护长公主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果然都是徐太傅教出来的,”苏忏笑道,“是不是有一套固定的说辞?”
  他见苏恒的火气已经下去的差不多了,这才继续道,“当年姑母提木仓上阵,杀的四方闻风丧胆,提也不敢再提和亲的事——姑母身为一国长公主,自小养尊处优尚有如此魄力,你皇兄八岁离宫,十七还朝,还用的着你操这份闲心?”
  “……”倘若谢长临提的是和亲,苏恒倒是不紧张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年大楚培养了这么多术士奇人,上下一心,总比零散的妖魔经折腾,怕就怕谢长临这种死缠烂打的攻势,像被贼惦记住了,天长地久,难免不出岔子。
  “皇兄……倘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至于流落在外,”她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近些时候你就住宫里吧,以策安全。”
  苏恒手底下有一帮言官,有时候鸡毛蒜皮的事也要夸大其词,但至今还都活的好好的,可见她脾气还算不错。但苏恒真霸道起来,也是帝王通病,蛮横不讲道理,“我已经让人把屋子收拾出来了。你若拒绝,我就派大军驻守清源观,保证半个苍蝇都飞不上去。”
  “太傅那边你要如何交代?”苏忏先不管她的豪情壮志和突如其来的争强好胜,一句话切中要害,“道士惯会独善其身,到时候闹起来,我们清源观袖手旁观。”


第15章 第十五章
  最终迫于苏恒的淫威,连同沈鱼和瑶光一并住进了宫里。
  苏忏自己是个随遇而安的,高床暖枕,包吃包住,闹起事来管看不管劝,小日子可以说是美上了天。而沈鱼自小就是放哪儿睡哪儿,乐天知命,跟了苏忏之后越发的无师自通起来……至于瑶光,他正在院子里没心没肺的追蝴蝶。
  这倒好,清源观这三个说安家就安家,院子里还自己支起了小灶,煮些不入御厨法眼的实心圆子和疙瘩汤。
  徐子清位高权重,就算宫里头没有安插眼线,也自然有人想着巴结,有些消息自然而然的流到了他的耳朵里。一开始秉持着观望的态度,先到清源山下打听清楚了,又借故往宫里跑了两趟,把前期工作坐实了,这才浩浩荡荡杀了过来。
  苏忏常常觉得,大楚是不是太平久了,这些当官的全没事做,又或者闲职根本就多,领着钱只管没事闹事。
  “走,我们去瞧瞧热闹。”一大早苏忏就撸好了袖子,手里端着薄玉的碗,盛着青菜煮的面疙瘩,一身风骨里敦厚温良去一大半,只剩下了不拘小节。
  从下半夜开始,院子外面就有闹哄哄的声音。徐子清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倘若苏忏安安分分的呆在他的清源观,这位老太傅顾念自己的身子骨,也不至于冲进去胡搅蛮缠。
  不过宫廷内殿,下面可埋着一国龙脉,半点马虎不得……否则,以当年苏忏小小年纪又无大过,也不至于被赶出宫廷,流落在外。
  “陛下,老臣不是要为难你,也不是非跟王爷过不去……”徐子清急的满脸通红,说话都有些磕巴,“但您也知道,龙脉关乎国祚,王爷那个体质呆在宫里,倘若有损,谁担负的起责任啊!”
  苏忏面不改色的端着他的疙瘩汤,堂而皇之的站在墙角听这些背后才说的坏话。
  徐子清也是个人才,你只管听,他也只管说,还越发滔滔不绝起来。
  “更何况前不久刚出事,国师又暂且不在宫中坐镇……陛下有心袒护,不肯临时任命鉴天署其它人顶缺,这些老臣都忍了……可如此三番五次非必要的迎灾星入宫,怕外敌无忧内乱先生啊……”
  徐子清话没说完,先被苏恒打断了,“太傅,你是朝中老臣,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还要我教你吗?!”
  帝王一怒之下,跪伏遍地,山呼万岁,只有徐子清自认傲骨铮铮,死死板正着腰腿,眼看冲突不可免,谁的面子都下不去的时候,苏忏挥着他的空碗插了进来。
  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天生了一种仙风道骨,就算散着头发,衣裳不齐整,手里拿着个舔干净的空碗,都莫名觉得那碗是个能收妖的法器。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苏忏笑眯眯的对着徐子清,“又不是什么大事,先帝在时,我于内宫也呆了八年,那时候还是太傅手把手教我识字的呢。”
  说罢,又望了一眼苏恒,耐着性子慢慢道,“陛下与我同胎而生,我若是灾星,她就是天道,大楚国祚岂能不长久?”
  苏忏说话总是很温和,懒散时候大体如此,急了也不会变,春风化雨般打破了有些僵硬的君臣关系……徐子清大约是老了,这些年越发念旧情,说起“手把手”的时候,还微微叹了口气,短时间的想起苏忏的好来。
  “……既然太傅与几位朝中老臣都不放心,我便下令将国师召回宫中做场祈福的法事,只是这期间皇兄仍是要待在宫中——太傅怕内乱,难道不怕界外生事?”苏恒此话已经有相当大的暗示了。
  几个月前,谢长临无故露面,还搅和上了祭天大典,这事儿的确匪夷所思。事后,鉴天署一干人等也不是没查过谢长临此行目的……但查来查去,此番纵有影响,或隐藏皮下未曾爆发,或只在细枝末节,确实不能翻上台面,唯一一点可疑,就是谢长临曾在清源观落脚。
  苏忏就算有谋逆之心他也没有当帝王的先天条件,别说满朝文武,就是天下百姓也会群起而攻,所以徐子清虽然不待见苏忏,却也没往这方面想。只不过这的确是条顺藤摸瓜的好线索,谢长临毕竟是一界之主,偌大威胁,放任不管兴许能一夜之间颠覆大楚。
  于国事上,徐子清从未含糊过,当场默许了苏恒折中的作法,领着一干人等又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临了还不忘折磨苏忏一句,“我盯着你呢”。
  当一个人兢兢业业贯彻这句话达到七八年之久的时候,就不仅仅是种威胁了。苏忏闻言几乎下意识的挑了挑眉,想必年前年后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了。
  先不管埋下了多大的隐患,至少眼前的事解决了。入了秋,虽不至于天寒地冻,但清晨的风确实凉快了许多,李如海赶紧接过小太监手上搭的外袍给苏恒盖上,一边还不忘使个眼色,要苏忏将人接进院子里。
  院子里的灶尚未熄火,沈鱼贤惠的挽着半拉袖子正在炒小菜,也不知道从哪儿讨来些辣椒末,一把撒了不少,热腾腾辣眼睛的油烟瞬间扑面而来,苏恒一时间没遭住,连打三个喷嚏。
  这间别院以前是何等的雪月风花,四时有序。至秋,落一地的残枝枯叶,只消三个晚上,脚尖踩在上面都是软和的,能听见细碎的劈裂声,宫里阳光丰沛,便打心眼里生出一种温暖和煦来。
  整面的墙根下长着喜人的菊花,宫人们时常照料,专挑出几支含苞的留下,其它修剪干净了,每一丛都似扶腰的美人,直至深秋,从弱质纤纤开到堂皇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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